世界在你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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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最純淨的心靈,讓整個世界駐足聆聽的聲音。

印度文明的奇葩,20世紀最卓越的心靈導師——克裡希那穆提

本書是克裡希那穆提在美國布蘭迪斯大學、斯坦福大學、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及聖克魯斯分校四所大學所做的精采演講與討論。克裡希那穆提針對年輕人中普遍存在的焦灼不安,以親切而循序漸進的啟發方式,與年輕人深入探討了生與死、愛與恐懼、思想與自由、覺知與改變等重要問題。他指出只有把任何思想、理論、意見擱置一旁,無揀擇地覺察自己,人們才能不為任何權威所束縛,獲得心靈的完全自由;也只有這樣沒有預設沒有抗拒地觀照自己的真實人生和整個存在,人們才能發現自己和世界的真相,從而使自己獲得立即徹底的改變。

《世界在你心中》譯者序 

    

我們就是世界,我們的問題,就是世界的問題。     ——克裡希那穆提     

本書紀錄的是上個世紀70年代克氏在美國幾所大學演講的內容。從今日的角度來看,這些教誨仍然清晰而精準地反映出人類正在面臨的時弊;事實上,人類與數十年前並無二致,國與國之間的仇殺、溫室效應帶來的燃眉危機、宗教信仰引起的派系對立、窮富不均以及種種身心失衡現象,在在都顯示克所指出的「內在革命」,或許才是世上「唯一」能生效的革命。 

    

然而若想促成這場變革,就必須從根本上找出世界的亂源,藉由克的洞見我們會發現一切問題皆出自「觀與被觀」、「分析者與被分析的對象」之間的二元對立。換句話說,我們每個人既是主觀的觀察者與分析者,同時也是被自己觀察及分析的對象。基於「原始無明」,我們與生俱來就帶著一種牢不可破的自我實存感,加上後天教育灌輸進來的社會規範、意識形態與倫理道德,這個自我便發展出了一種神經質式的自我監督傾向,繼而延生出分別意識所造成的對錯、是非等等的概念,於是罪惡感、理想主義、偽善、恐懼、掩飾、逃避等等的心理問題便逐漸形成。由於不敢也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些錯綜複雜的內在問題,於是人們不由自主地將其投射於外,繼而演變成對他人的憤怒、敵對與不滿,整個世界的暴力問題就這麼像滾雪球一般變得越來越嚴重,越來越離譜。 

    

然而要解除這個根本幻象,是不能完全依賴專家學者、大師或聖人的,因為任何一種形式的「權威」都可能遮蔽住我們內心的覺知之光,因此只有靠自己探究到暴力底端的恐懼與生存焦慮,才可能藉著親身的體悟來轉化這些根深蒂固的情緒模式。這「探究」二字,在克氏的觀點裡並不是一種頭腦的分析活動,而是一種「證」或「覺」的過程。在這個環節上,選擇世俗生活形式的人似乎很難有明確的體認,因為外務總是不斷地迫使我們去面對,幾乎沒有足夠的能量去覺知內在發生了什麼,因此大部分的人只能在工作及家務之餘抽空進行一些儀式化的靈修活動,以平衡日常的外求活動所造成的虛耗。但是一個對世界對自己的生命真正認真的人,不可能滿足於這種自我安慰式的靈修方式;他勢必會產生深切的責任感與急迫感,一股無法抑制的熱情──Passion這個字也有基督受難的意思──會驅迫著他深入地探究人類的苦難。 

    

這種探究的方式絕不是膚淺的靜坐或冥想,而是一種永不止息的對內在意識流活動的見證過程。只有時時刻刻對心念、情緒及各種感受保持覺知,才可能認清自己所設定的外在問題原來全是內在問題的投射,而這便是本書的英文版書名〝YouaretheWorld〞的真諦。克氏之所以不提出任何一種刻意修煉的方法,乃是因為方法往往會阻礙我們見證到當下的內外真相。其實只要把所有預設的觀念及概念放掉,以一顆無成見的心去跟克氏的洞見相應,我們就可能在閱讀此書的過程裡愈來愈清楚地意識到身心脫落、空寂現前的境界。因此我們可以說克氏採用的方式是一種「理入禪」的解脫途徑,只要我們一直把心門敞開,便能隨著他在人人本俱的探究之光與質疑的慧見之下,瞥見那毫無阻礙或執著的空性,而這空性就是人類苦難的解藥。

正文:

你的心靈自由嗎?

旅行時你會察覺到,世界各地的人問題雖然看似不同,實則無太大的差異。四處都有暴力問題,也有自由與否的問題;以及該如何讓人與人的關係變得更真實、更美好一些,這樣人們才能活得安寧、有修養,不至於經常和自己或鄰人產生衝突。此外,整個亞洲到處都可以看見貧窮、飢餓以及徹底的絕望。美國與西歐面臨的卻是經濟繁榮帶來的問題;經濟繁榮但缺乏素樸精神,暴力就會隨之而起。目前西方社會充斥著各種形式的奢華享受,已經到達徹底腐敗和不道德的程度了。 

    

同時還有組織化宗教,世界各地的人多多少少都在排拒它,所造成的問題,以及什麼是宗教精神、什麼是冥想等等,這些都不是亞洲獨有的問題。然而講者本身並不代表任何思想體系,印度的或其它區域的,因為講者並不是專家學者,只要我們能共同探索這些問題,或許就能建立起正確的交流與溝通;不過要切記,言語並非事物本身,無論我們闡述得多麼仔細,多麼錯綜複雜,多麼合理,仍然不是事物本身。 

    

由印度教、回教、基督教及共產主義等所造成的思想分裂,已經為世界帶來無法估量的傷害,而且製造了這麼多的仇恨與對立。一切宗教或政治上的意識形態都是愚蠢的,因為這些都只不過是觀念罷了,但不幸卻造成了人類的分裂。 

    

這些意識形態帶來了諸多的戰爭;雖然人們在宗教信仰上還算有某種程度的寬容性,可是一旦超越了某個界線,接下來的就是毀滅、偏狹、殘忍與暴力,宗教戰爭。意識形態也同樣帶來了國族之間的分裂,譬如黑人的國家主義,以及各部落之間的戰役。

 

思想與自由

我們人類真有可能和平地、自由地、正直地共處於世上嗎?自由絕對是必要的,但不是為所欲為式的自由,因為個人永遠是受制的,不論他住在印度或任何一個國家都一樣,他永遠都受到他的社會、文化以及他整個思想結構的制約。那麼,人有沒有可能從這些制約裡面徹底解脫出來,不只是意識形態或觀念上的解脫,也包括心理上的、內在的自由?否則我根本看不到民主的可能性,也看不到展現正確行為的可能性。甚至連「正確行為」這樣的說法都遭到了藐視,不過我還是希望我們能運用這些詞彙而不至於造成譏諷的反應。 

    

自由不是一種概念;有關自由的哲學並不是自由本身。一個人要不是真的自由了,就是仍然不自由。身處牢獄中的人,不論這牢獄點綴得多美,仍然是不自由的。自由並不是一種陷入思維中的狀態。思想不可能是自由的。思想乃是記憶、知識及經驗的產物;它永遠是歷史的成果,而且不可能帶來自由,因為自由只有在活生生的當下、在日常生活裡才會出現。自由不是從某個東西之中解脫出來,從某個東西之中解脫出來,只不過是一種反應罷了。 

    

人類為什麼會賦予思想這麼高的重要性?,思想往往會形成概念,然後人就按照這些概念而活。形成一些意識形態,臣服於這些意識形態,乃是世上顯而易見的事。希特勒的納粹運動,共產主義的革命,宗教組織的形成,包括天主教、印度教、基督教的新教等等,數十年來都在透過宣傳確立自己的意識形態,而且不斷地藉由威脅及承諾驅使人臣服其下。你可以在世界各地觀察到這個現象;你會發現人類一向賦予思想過高的意義及重要性。越是學有專精,智力越是高超,就越重視思想。因此我們現在要問的是:思想真能解決人類的問題嗎?

心理革命

    

世界各地都有暴力問題,不單是巴黎、羅馬、倫敦、哥倫比亞、此地,其它各地也都出現了學運抗爭,而且黑人與白人、印度教徒與回教徒,也越來越彼此仇視。人心之中不知懷著多少的殘忍與暴力,雖然外表上看來很有學養,反應有節制,口裡不時祈求著和平的降臨。這份暴力,就是宗教派別、政治及種族界分造成的結果。 

    

這份深埋於人心深處的暴力,可不可能得到徹底的改變及轉化,好讓人們活在和平的氛圍裡?人心深處的暴力顯然是從動物性及社會承繼而來的。人類已經把戰爭視為一種生活方式了;雖然各地偶爾有一些反戰論者持著標語反對戰爭,但總有一些人是愛好打仗的!或許有人不贊成打越戰,不過他們還是可能為了別的議題而抗爭,引起另一種形式的戰爭。因此,人類已經接受了內心及外在世界的爭戰,也就是衝突,並視其為一種生活方式。 

    

人類的顯意識及潛意識裡的心態,製造出了相對應的社會結構,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接著我們又要問了:人類有沒有可能在適應教育、接受社會規範及文化熏陶之下,同時產生心理上的真實革命? 

    

心理上的革命有可能立即出現嗎?不是在未來,也不是漸進式的,因為房子已經失火了,你不可能慢條斯理地談論著如何救火的問題;你已經沒有時間了,而且時間本來只是一種幻覺罷了。因此,什麼能真的令人類改變?什麼東西能夠讓身為人類的你我真的改變?難道必須倚賴獎賞與懲罰嗎?這些方法早就試過了。地獄的懲罰、進天堂的承諾等等,這些方法都用過了,但人類並沒有多大改變;他仍然善妒、貪婪、暴戾、迷信、充滿著恐懼。單憑內在或外在的動機,並不能帶來徹底的改變。透過理性分析來瞭解人為什麼會如此暴戾、恐懼、貪得無饜、好鬥、野心勃勃,分析是很容易的一種方式,難道就能帶來改變嗎?很顯然不能,那麼,到底什麼方式才能帶來立即而非漸進式的心理革命?對我而言,這似乎才是最重要的人生議題。

 

分析者v.s.被分析之物

    

分析,專家學者的分析或反省式的分析,並不能帶來解答。分析一向需要時間,而且需要大量的洞見,你的分析一旦出了錯,接下來的分析就會跟著出錯。如果你的分析得到了某種結論,而你立即從這個結論往下推演,那麼你也受到了阻礙。此外,在分析之中還有「分析者」與「被分析之物」的對立問題。 

    

若是不透過動機、分析或對肇因的探究,我們要如何才能帶來心理上的徹底革命呢?你可以輕而易舉地找出自己憤怒的原因,但這並不能制止你的憤怒。你可以輕而易舉地找出戰爭的起因,包括經濟上的、國族的、宗教上的議題,或是政治人物的顏面問題、意識形態等等的問題;但我們仍然在互相殘殺。五千年來已經出現過一萬五千場重大的戰爭,我們到現在仍然沒有愛,沒有慈悲。 

    

一旦洞察到這個問題的真相,我們不可避免地將會面臨「分析者與被分析之物」、「觀者與被觀之物」、「思想者與其思想」之間的界分是否真實的問題,不是理論上,而是真的有這樣的問題嗎?這個「觀者」,這個讓你產生「看與聽」的存在中心,是否只是一個把自己與被觀之物分開來的概念性存有罷了?如果你說你在生氣,那麼這股怒氣與那個知道自己正在生氣的存有,是不是真的有區別?那股暴力不就是觀者的一部分嗎?這是非常重要的問題,我們必須試著去瞭解它。我們若是關心當下立即產生心理上的革命,不是未來才產生一些變化,這個議題,就必須試著去瞭解這件事,這個所謂的「觀者」、「我」、「自我」、「思想者」或「經驗者」,與被觀之物、經驗或思想,真的有差別嗎?當你在看著一棵樹、觀察一隻飛鳥、欣賞水面上的月光時,那個「經驗者」真的有別於他所看到的一切嗎?當我們在看一棵樹時,我們是真的在看它嗎?請再隨著我探究一下。我們可曾直接地看過一棵樹,還是只透過知識組成的意象或過去的經驗在看它?你可能會說:「是的,我知道它的顏色有多美,形狀有多麼好看。」但你只是在透過記憶、透過以往對它的感覺,再次享受起那份快感罷了。你可曾觀察過那「觀者」與「被觀之物」的差異?除非你曾深入於這個議題,否則接下來要談的事很可能被你疏忽掉。其實只要「觀者」與「被觀之物」是分開來的,衝突就一定會出現。只要心中一產生對去年秋色的回憶、認知及意象,「觀者」與「被觀之物」的界分及衝突就出現了。製造出這種界分的正是思想本身。假如你看著你的鄰居、你的妻子、你的丈夫、你的男友或女友,不論眼前是誰,這時你能不能不帶任何意象或過往的記憶,直接看著這個人?因為如果帶著某種意象去看此人,你們的關係就不見了;剩下的只有兩組意象所形成的不直接關係;只有概念性的關係,而沒有真實的關係。

 

人類衝突之源

我們都住在概念世界裡,一個由思想構成的世界。我們總試圖藉著思想來解決所有的問題,從最機械化的到最深層的心理問題。     

如果「觀者」與「被觀之物」的確有區別,那麼這份區別即是人類衝突的源頭。當你說你愛某人時,那種感覺真的是愛嗎?其中必定有「觀者」與「被觀之物」之間的界分?這種「愛」本是思想的產物,一種會造成界分的概念,因此並不是真正的愛。 

    

思想是不是我們用來解決人類所有問題的唯一手段?或許是的,我們正在質疑這件事,我們並沒有立刻下結論。也許除了機械性的、技術性的或科學性的問題之外,思想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 

    

當「觀者」即是「被觀」之物時,衝突就停止了。這種情境很容易發生,而且很平常;每當重大危機出現時,「觀者」與「被觀之物」的界分就不見了;這時行動會立即產生。假如一個人的生活裡出現了重大危機,我們總是在逃避危機,他根本沒時間去思考這件事。在這種情況下,腦子裡雖然還有許多老舊的記憶,故而無法立即做反應,但行動已經產生了。這時心理上已經出現了立即的革命,也就是「觀者」與「被觀之物」的界分不見了。換句話說:我們一向活在過往的歷史裡,所有的知識都屬於過去的歷史。人終其一生都活在過去,活在已經發生過的事物裡面,從其中再產生出「過去的我是什麼」,以及「我將來應該怎麼樣」等等的想法。人生基本上就是奠基於昨日的種種,而「昨日的種種」只會使我們變得無感,剝奪掉我們本有的天真與易感性。因此,「昨日的種種」便是那「觀者」本身;「觀者」心中充斥著一層又一層的顯意識及無意識的記憶。

 

觀察自己與認識自己

全人類都存在於我們的顯意識及深層的無意識裡面。每個人都是數千年的演化成果;這些紀錄,人類所有的歷史、所有的知識及過往的一切,全都深埋在我們每一個人的心中,如果你能深入地探究,就會發現它們,因此自我認識才會變得那麼重要。「自我」已經變成了一個二手貨;我們不斷地重複別人的話語,不論是弗羅伊德或任何一位專家的見解。如果你真想認識自己,絕不能藉著專家的眼睛來看自己;你必須直截了當地觀察自己。 

    

你如何能在不成為「觀者」的情況下來認識自己呢?你所謂的「認識」到底是什麼?││我現在並不是在說雙關語。我是在質疑我們所謂的「認識」到底是什麼?什麼時候我們才是真的在認識一個東西?我們可以說我「認識」梵文,我「認識」拉丁文,我「瞭解」我的妻子或丈夫。我們可以學著去認識一種語言,但我真的瞭解我的妻子或丈夫嗎?當我說我瞭解我的妻子時,我會不會立即產生一個有關她的意象,這個意像永遠屬於過往的歷史;這個意象會阻礙我對她的觀察,她目前可能已經有所改變了。因此我真能說我「瞭解」嗎?當你問到:「我能不能在不形成觀者的情況下來認識自己?」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嗎? 

    

這是十分複雜的一件事:我學著認識自己,在學習的過程中,我累積了許多有關自己的知識,亦即過往的一切,然後我又繼續累積對自己的認識。我藉由這些累積的知識來觀察自己,並試圖對自己產生一些認識,這個做法行得通嗎?顯然是行不通的。 

    

觀察自己與認識自己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觀察是一種不間斷或不累積的過程,「自我」則是一個不斷在改變的東西,它總是有新的想法、新的感覺、新的變動、新的暗示、新的跡象。觀察並不是與未來或過去相關的一種狀態;我不能說我已經觀察到了,或是我將要觀察。因為心永遠處在一種不斷觀察的狀態裡,它永遠活在當下,永遠是新鮮的;它不被累積下來的知識所敗壞。如果你深深地探索下去,就會發現存在的只有不間斷的觀察而非知識的累積;然後心就會變得異常警醒、敏銳。因此我永遠無法說我「認識」自己,任何一個人如果說「我認識」,顯然就還不認識什麼。觀察乃是一種活躍而不間斷的過程;它跟已經有所認識是無關的。我「認識」為的是在已經學會的東西上再添加一些東西,但若想觀察自己,就必須擁有觀察的自由,可是藉由過去的知識來進行觀察,自由就被否定了。 

問:為什麼「觀者」與「被觀之物」的界分會導致衝突?     

克:是誰在付出努力?只要有努力,只要有矛盾,就會有衝突。因此,在「觀者」與「被觀之物」的中間,難道沒有對立性嗎?這並不是一種意見上的狡辯,你不妨自己去觀察一下就知道了。假如我說:「這是我的。」那麼不論那是財物、性、權力或工作,都會出現因界分而造成的抗拒,如此一來就起了衝突。當我說:「我是印度教徒。」「我是婆羅門。」或這個、那個時,我已經在自己的周圍建構了一個世界,一個我認同的世界,於是界分就產生了。很顯然,當一個人說他是天主教徒時,他已經把自己和非天主教徒做了區分。所有的區分,不論是內心的或外在的,都是在助長敵意。現在問題又出現了,我能不能既擁有一些東西,又不會製造敵對、矛盾或衝突?還是有一種截然不同的存在次元,可以完全消彌掉「所有權」這個東西,也就是真正的自由之境? 

問:我們有可能不帶著任何概念而行動嗎?你有可能進到這間房子裡,在一張椅子上坐定下來,而不帶有任何對這張椅子的概念?你似乎在暗示我們不能有任何概念?    

 

克:也許我沒有解釋得很仔細。人當然得有概念,譬如我問你住在哪裡,你一定會回答我,除非你有健忘症。「告訴我」這件事,就是源自於概念或記憶,而人必須有記憶和概念。不過概念也會助長意識形態,帶來災害,你是美國人,我是印度人等等。你信奉一種意識形態,我信奉一種意識形態,這都只是一些概念罷了,但我們竟然會因此而相互殘殺。即便是在同一間實驗室裡研究科學的夥伴,也可能做出這種事來。 

    

在人類的關係之中,概念到底有沒有任何地位?這又是一個更複雜的問題了。所有的反應皆是概念,所有的反應:我有一種想法,然後我依照這個想法去行動;首先我產生了一種想法,一個公式或基準,然後就按照它來採取行動。因此,在概念、想法與行動之間,一定存有界分。處在概念這一邊的是「觀者」,行動則是在觀者之外的另一種東西,於是界分與衝突就因此而形成了。這時又出現了一個問題:那受限的、從社會背景裡產生的心智,是否能擺脫掉概念思考,以不機械化的方式行動?我認為這是有可能的,但我說有可能並沒有什麼意義。我說這是有可能的,而且這就是冥想:探索心智有沒有可能完全安靜下來,從所有的概念思考中解脫出來,只有在需要用它的時候才產生思想。我現在是在用英文說話,這是一種自動化的過程,但是你能不能徹底安靜地聽我說話,心中沒有任何念頭?你一旦「試圖」去達到這種狀態,思想就出現了。我們有沒有可能在看著一顆大樹或麥克風時,心中沒有任何念頭,念頭指的就是思想或概念?看著一棵大樹而沒有任何思想,是很容易做到的事。可是看著一個朋友,一個傷害過你、奉承過你的人,而不帶著任何成見,就很難做到了;這意味著你的腦子是安靜的。雖然它也會有反應,迅捷的反應,不過仍然可以安靜到完整而徹底地看著眼前這個人。只有處在這種狀態,你才會對他產生真正的瞭解,然後才會有完善的行動。 

問:是的,我想我知道你要說的是什麼。     

克:很好,不過你真的必須實踐才行,人必須認識自己;但接著又會產生「觀者」與「被觀之物」、「分析者」與「被分析的對象」之間的界分問題。有一種觀察的方式可以免除這些問題,那就是立即的瞭解。 

問:你現在正試圖用語言來解釋一個言語無法傳達的狀態。     

克:因為你我都懂得英文,所以我們才用語言來溝通。若想正確地進行溝通,你我必須同時具備熱切而又貫注的質量才行,否則我們是無法真的產生交流的。假如你我正在說話,而你卻朝著窗外觀望,或者你很認真而我一點也不認真,那麼這類情況都會讓溝通停止。因此,傳達一個你我完全不熟悉的東西,是極為困難的事。不過有一種溝通形式是不需要藉助語言的,但只有當你我都很認真、貫注與直接,而且雙方的心智都處在同樣的層次、同樣的節拍時,它才會出現;那時就會形成一種非語言性的「神交」。那時我們就可以安靜地對坐;但不是你的寂靜或我的寂靜,而是我們共同的靜謐;那時或許就會出現真正的神交了。不過這份要求也許太高了一點。

人心該如何擺脫恐懼

    

我們有這麼多錯綜複雜的問題,很不幸的是,我們往往會倚賴別人,譬如專家學者││來解決這些問題。世界各地的宗教已經提供了各種逃避這些問題的方法,此外,科學也被視為可以幫助人類解決這些問題的方式之一;或者教育也能解除這些問題,可是你會發現這些問題不斷在增長,而且變得越來越緊迫、複雜,好像永無止境似的。你會逐漸發現我們誰也無法倚賴,不論是僧侶、科學家或專家學者都無法倚賴。這些人並沒有解決什麼問題,因此你必須獨自去探索它們;戰爭、宗教信仰的分歧、人與人的對立、人性之中的暴力等等,這一切都在持續地發生;恐懼與痛苦也一直在繼續增長。 

    

你會發現你必須親自去探索這一切;你也會體認到根本沒有所謂的「權威」可以倚賴。任何一種形式的「權威」(除了科技上的專業權威之外)都失效了。人類把這些「權威」視為能帶來和平的工具或引領者,可是因為他們失敗了,失去了原有的意義,所以才會普遍出現對「權威」的反叛,包括宗教與道德上的反動。你會發現美國這個不到三百年歷史的年輕國家,在尚未成熟之前已經出現了衰敗的跡象;處處皆是失序、衝突與困惑,還有無法避免的恐懼與痛苦。這些外在事件必然會迫使人為自己尋找解答;可是你必須把過去的一切一筆勾消,重新開始,並且認清沒有任何一個外在的權威可以幫助你。沒有任何信仰、宗教派別或道德準則可以帶來真正的幫助。過往的救主或經典已經失去了重要性。人被迫靠自己來進行檢視、探索與質疑,這樣人心才能變得清明;它不再受制、顛倒或扭曲。 

    然而我們真能靠自己來發現正確的答案嗎?我們的心是如此地受制,它真的能獲得最終的自由嗎?,包括顯意識與無意識在內?

 

關於恐懼

    

人心能擺脫恐懼嗎?這是人生最重要的一個議題。人心能不能從富有感染性的恐懼之中解脫出來?讓我們來探索一下。不是一種理論上的探討,而是真的覺察到自己的恐懼,包括生理及心理的,顯意識及無意識底端的恐懼。有沒有這個可能性?你或許能覺知到生理上的恐懼,這比較容易辦到,但你能否覺察到無意識底端的恐懼? 

    

任何一種形式的恐懼都會污染心智,令其顛倒,帶來困惑與精神官能症。處在恐懼之中,心是不可能清明的。我們要切記的一點是,無論怎麼仔細地分析恐懼或創立對恐懼的種種理論,最終我們還是會害怕。但如果我們能深入地探究它,真的去體察它,或許就能徹底解除它了。 

    

某些恐懼是可以被意識到的:「我怕失業。」「我怕我的妻子會跑掉。」「我害怕獨處。」「我怕沒有人愛我。」「我怕死。」等等。此外,我們也害怕面對人生顯而易見的乏味、無意義以及永無止境的陷溺,還有受教育、到工廠或辦公室上班謀生,養育子女,偶爾享受一下性愛的愉悅,以及不可避免的痛苦與死亡所帶來的厭煩感。這一切都會助長恐懼,顯意識的恐懼。我們能不能面對這所有的恐懼,穿越它們,而不再感到害怕?我們能不能掃除這一切,得到真正的自由?如果做不到,那麼顯然我們就會繼續活在焦慮、自責、不確定感之中,而且會有越來越多的煩惱。 

    

然而恐懼到底是什麼?我們真的認識恐懼嗎?還是只有在它結束之後,我們才發現自己有過這種情緒?去弄清楚它是很重要的事。我們可曾直截了當地接觸過恐懼,還是我們的心已經對它習以為常,而且永遠都在逃避它,因此從未跟這所謂「恐懼」的東西有過直接的接觸?如果你能接受自己的恐懼,那麼當我們共同探索它的時候,或許就能對它產生直接的瞭解了。 

    

恐懼到底是什麼?它是怎麼產生的?它的結構及本質是什麼?譬如我們剛才舉出了害怕輿論這件事;這裡面其實涉及了好幾種東西,包括怕失業等等。這類的恐懼到底是怎麼產生的?它是不是時間的產物?如果我已經瞭解了恐懼的起因,它會不會因此而消失?它會不會因為探索、分析及尋找到起因而消失?譬如我怕某種東西,就說是死亡好了,或者我怕明天過後會發生的事、以前曾經發生過的事;但是讓這份恐懼延續下去的,究竟是什麼東西?你也許做錯過某件事,說錯過某句話,一些屬於過往歷史的事;或者你很怕未來可能會生病、失業等等。因此我們有屬於過去的恐懼,也有屬於未來的恐懼。屬於過去的恐懼是已經發生過的,屬於未來的恐懼則是可能會發生的。

 

為何你會感到恐懼

    

然而,是什麼東西令過去的恐懼以及未來的恐懼繼續存在呢?很顯然是思想,有關過去種種的回憶,或者某個曾經有過的病痛可能在未來復發等等。恐懼是由記憶及思想支撐的。憶起過去的痛苦或快樂,會讓恐懼延續下去,得到滋養與支撐。有關未來的苦與樂,也是一種思維活動。 

    

我為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感到恐懼,因為它可能造成未來的某種結果。因此,思想就是一種心理上的時間感,這是非常明顯的事。思想造成的心理時間感與外在的時間是兩回事。    

 

把時間劃分成昨日、今日及明日的思想,助長了心中的恐懼。思想製造出了當下與未來可能發生的事之間的界分。思想藉由心理上的時間感促成了恐懼;思想就是恐懼的源頭;思想也是痛苦的源頭。我們接不接受這個觀點?我們是否能真的看到思想的本質、運作的模式,以及如何製造出整個過去、現在、未來的結構?我們是否能認清思想藉由分析而發現了恐懼的肇因,但這必須經過一些時日才能達成,所以根本沒有解除恐懼?在恐懼的肇因與恐懼的止息之間,往往會產生恐懼的行動。譬如一個暴戾的人發明了無暴力的理論;他說:「我有一天會變得平和。」其實他只是在播下暴力的種子。因此,我們如果利用時間,也就是思想,做為解脫恐懼的工具,我們就永遠也無法解除恐懼了。恐懼是不能藉由思想來解決的,因為助長恐懼的就是思想。

 

恐懼的真面目

    

那我們到底該怎麼辦?如果思想並不是脫離恐懼的方式,我們該怎麼辦呢?,我們必須很清楚地去探索這個問題,不是在頭腦裡想一想就算了,也不是贊同與否的問題,而是必須深入地探究它,如果我們夠認真的話。因此思想就是助長恐懼與快樂的一種東西。假如我們認清了思想會助長巨大的恐懼感,而且根本無法解除恐懼,那麼接下來要怎麼辦?我希望你能親自回答這個問題,而不是等著我來回答。如果你不是在等著我回答,你就會面對它,而它勢必會帶給你挑戰,所以你必須響應它。但如果你以老舊的反應來響應這個挑戰,那麼你會怎樣,你其實仍然在害怕。這個挑戰是嶄新的,立即的,而思想只會助長恐懼,思想無法止息恐懼,那麼你該怎麼辦? 

    

首先,當你說出:「我已經瞭解了思想的整個本質與結構。」時,你的意思究竟是什麼?你所謂的「我瞭解了」、「我已經瞭解它了」或「我已經發現了思想的本質」,究竟是什麼意思?一個會說出「我已經瞭解了」的心智,到底是處在什麼樣的狀態? 

    

請仔細聽我說,不要下任何論斷。我們現在要問的是:思想真能瞭解任何事嗎?你告訴了我某件事,譬如你為我仔細說明了現代生活的各種複雜面向,於是我說:「我明白了。」這不僅只是字面上的瞭解,還包含對整個內容及深層面向的體認,因此我認清了人類是如何深陷於神經質的、官能症式的恐怖狀態裡。如果我們是以所有的感官、神經系統及知覺在瞭解這件事,那麼我們就再也不會陷入其中了。我一旦體認到眼鏡蛇的危險,就不可能再靠近它了。即使我再靠近它,我的行動也會是截然不同的,因為我已經瞭解了它。 

    

因此,我們是不是真的瞭解了思想的本質、思想的產物,亦即恐懼與快樂?我們是否真的有所領會?是否確實了知它是如何運作的,而不只是理論上的認知,或字面及邏輯上的理解?如果我對字面的解釋已經心滿意足,那麼我就是在玩文字遊戲。但如果這些解釋可以讓我直接覺知到那個被描述的對象,那麼截然不同的行動就會產生。(就像一個正在挨餓的人,他真正需要的是食物,而不是你對食物的描述。) 

    

當一個人發現了思想是如何在助長恐懼時,會發生什麼事呢?當你對一個飢餓的人描述食物有多好吃時,他會有什麼反應?他可能會說:「不要對我描述食物有多好吃,趕快把它拿給我吧!」這時你必須有立即的行動,而非理論。因此你如果說:「我瞭解了!」就意味著你不斷地在認識思想、恐懼及快樂;你的行動是從這種持續不斷的認識之中產生的;如果你能如此去認識恐懼,恐懼就會止息下來。 

    

某些恐懼從未被揭露過,它們是深埋在內心底端的秘密,那麼意識心要如何揭露它們呢?通常意識心必須藉由夢境來覺知這些恐懼帶來的暗示,但是當人們夢見它們時,是否能詮釋得清楚?如果一個人無法靠自己來瞭解它們,就必須倚賴外在的詮釋者,但這個詮釋者也只能依據自己的方式或專業訓練來加以解析。另外還有一種情況是自己一邊在作夢,一邊在解夢。 

    

但人為什麼會作夢?專家說人必須作夢,否則就會發狂;我可不能確定人是不是必須作夢。我們為什麼不能在白天清醒時,開放地覺知無意識裡的暗示或提示;這樣我們就根本不會作夢了?如果我們在睡覺時還不停地作夢,我們的心就不可能安靜,不可能更新。因此,心有沒有可能在白天完全開放,保持警醒及覺知,以便讓深埋的恐懼帶來的暗示及提示被觀察到及消化掉? 

    

白天如果能留意地覺知一言一行以及所有發生的事,我們深埋的恐懼及表層的恐懼就會暴露出來;然後你的睡眠才會徹底安祥,沒有一絲的夢境,而且隔天早上起來,你的心會變得十分清明、無邪而活潑。這並不是一種理論,試試看就知道了。 

問:如何才能把深埋的恐懼帶到表層意識?     

克:你可以觀察自己是否警醒、敏捷,是否注意到無意識乃是過去種族記憶的儲藏庫。譬如我是在印度出生的,屬於所謂的波羅門階級,其中有各種的偏見、迷信及道德規範等等,包括個人性的以及集體性的;這些東西全都深埋在無意識底端。這便是我們一般所謂的「無意識」;專家學者或許會給它另一種名稱,其實我們一般老百姓自己去觀察一下就知道了。然而這一切要如何才能揭露出來呢?你要怎麼去進行這件事?如果你是猶太人,那麼你的無意識裡一定有深埋的猶太教傳統;如果你是天主教徒,那麼有關天主教的一切,也一定埋藏在你的無意識底端;如果你是共產黨員,心裡面又會有不同的東西,等等。那麼,你要如何不藉由夢境來揭露這些東西? 

    

假設白天裡你都很警覺,能察覺思想的活動,覺知到自己是如何在說話、如何在走路、如何在反應、如何擺姿勢等等,那麼所有深埋的東西很容易就會暴露出來;這不需要花什麼時間,因為你已經不再抗拒什麼,也不再刻意挖掘什麼,你只是一直在觀察與聆聽。處在這種覺知的狀態裡,所有的東西都會暴露出來。但如果你說:「我要保留某些東西,排除掉另外的一些東西。」那麼你就會進入半睡眠狀態。如果你說:「我要把印度教、猶太教或天主教的某些好東西保留下來,然後讓其它的東西消失掉。」那麼顯然你仍然是受制的、執著的。因此,我們必須讓這一切都浮現出來而不帶著任何抗拒之心。 

問:這樣的覺知是沒有選擇性的?     

克:如果覺知之中帶著選擇性,你就是在障礙它。但如果覺知之中沒有選擇性,那麼一切事物都會被揭露出來,包括最深的恐懼、衝動及秘密需求。    

 

問:我們是否該一天做一個小時的覺察練習?     

克:如果我真能覺知及留意,就算是一分鐘,也足夠了。大部分的人都不怎麼留意,但注意到自己沒有在留意,就是一種覺知了;不過刻意培養覺知也並不是真的在覺知。我可以花一分鐘時間去覺知內心發生的事而不帶任何揀擇性,只是很清晰地去觀察;我也可以花一小時去練習覺知,卻並沒有真的在留意;結果是一個小時之後,所有的習性又重複出現。

 

關於冥想

    

前幾天友人告訴我說,冥想在現今的美國社會並沒有什麼重要性;美國人需要的是行動而不是冥想。我很奇怪為什麼冥想與行動會被如此劃分開來。我們總是陷在這種二元對立及四分五裂的觀點裡面。在印度,人們對於各種不同的生活方式也抱持著某些觀點;有的人注重行動,有的人重視知識,有的人則著重於智慧等等。這樣的界分勢必會造成臣服、局限與矛盾。 

    

我們若想探討冥想的問題,這是一個極為複雜的問題,對講者而言甚至是最重要的人生議題,就必須瞭解這個名詞到底是什麼意思。字典裡頭對這個字下的定義是:「仔細思考」、「深思熟慮」、「深入探究」等等。印度與亞洲國家似乎壟斷了「冥想」,就好像冥想的深意及結局都受到他們掌控似的;這顯然是很荒唐的事。當我們談到「冥想」時,必須先釐清這裡面有沒有逃避人生的成分,包括對日常差事以及對人生的乏味、焦慮與恐懼的逃避,或者,冥想只是一種生活方式罷了。我們到底是在藉由冥想逃避這個瘋狂而醜陋的世界,還是冥想本身就是去瞭解切實的人生及行動。如果我們想逃避人生,那麼日本的禪寺或其它宗教體系都提供了我們一些修行派別。我們可以明白為什麼這些修行派別那麼誘人,因為人生確實醜陋、殘忍,充滿著競爭性與無情;它其實一點意義也沒有。我們很可能不假思索地輕易就接受了印度瑜伽或是它們的咒語,因為這些東西承諾了獎賞以及某種因逃避而帶來的滿足。因此,我們必須十分清楚我們關心的並不是逃避,不是藉由冥思、空想、藥物或咒語來逃避人生。

重複唸咒與靜心

    

在印度,重複誦念某些梵文字句就是所謂的咒語;據說它們可以活化心智。其實這些重複誦念的咒語只可能令心智變得遲鈍;或許大部分的人都想變得遲鈍一些,因為他們並不想面對人生的真相。人生真的令人不寒而慄,所以他們想變得糊塗一點。重複誦唸咒語、嗑藥、喝酒等等,的確會令心智遲鈍一些。把心弄得遲鈍一些便是所謂的「靜心」,很顯然這絕非真正的靜心。遲鈍的心不論怎麼思索有關上帝、道德與美的議題,到頭來仍舊是遲鈍的、愚蠢的、沉重的。因此,我們關心的並不是這一類的逃避形式。 

    

冥想並不是人生的某個局部;它也不是逃到寺廟裡,或是在一間屋子裡靜坐十分鐘、一小時,試圖藉由專注來學習冥想,但卻在其它的時段裡繼續做個醜陋的人。人們把所有的醜陋擺到一邊,變成了一個無法覺知真相、缺乏智慧的人;若想瞭解真相是什麼,你的心必須非常敏銳、清晰及精確;不是苦行之下的扭曲之心,不是聰明狡詐,而是以毫不扭曲的純真及易感來觀察一切事物。一個塞滿知識的心,同樣也無法覺知真相;只有能徹底進行觀察的人,才辦得到;觀察絕不是知識的累積;觀察乃是不斷在進行的一種活動。同時心智與身體還得保持在高度敏感的狀態。你不能一邊拖著滿身的酒肉,一邊企圖靜心冥想,這是毫無意義的事。因此,心智必須是極為警醒的、靈敏的、理智的,但不是由知識中產生的理智。

 

冥想的真諦

    

活在這個辛苦的世界裡,人類如此深陷於不幸、痛苦與暴力之中,我們還有可能讓心智變得靈敏、理智嗎?這便是有關冥想的第一個重要議題。第二,心智能不能保持合乎邏輯的、持續不斷的覺知,沒有絲毫的扭曲或神經過敏傾向?第三,心智能不能保有高度的紀律?「紀律」指的是「觀察認知」而非「鍛煉」。「紀律」乃是一種不斷在觀察的活動,這個字的字根就是此意。一個有紀律的心看一切事物都很清晰、客觀,既不情緒化,也不濫情。若想發現那不可思議的境界,有能力展現出最高形式的愛,一種不是由小小的頭腦投射出來的境界,就必須具備這些條件。 

    

社會是由我們創造出來的,我們又繼而受制於社會。我們的心已經被不道德的道德所扭曲,而且嚴重地受到制約。因為社會鼓勵暴力、貪婪、競爭、野心等等的心態,所以其道德根本是不道德的。社會裡面很難找到愛、關懷、溫柔或情義,而社會認定的值得尊崇的事物,根本就是一種失序。一個經過數千年的訓練,已經習於臣服、接受及順從的心,是不可能保持靈敏或具備真實美德的。我們都深陷於這個桎梏中,因此,美德到底是什麼?,因為這是我們必須擁有的一種東西。 

    

缺乏正確的數學基礎,數學家是無法進行深入研究的。同樣的道理,若想探入那個截然不同的次元,也必須打下正確的根基;這根基就是美德,也就是秩序,不是社會認定的那種失序的秩序。缺少了秩序,心智怎麼可能變得靈敏、活潑、自由。

 

美德與愛(1)

    

美德顯然不是臣服於某種模式的重複行為,但這樣的行為已經被美國或其它各地視為一種值得尊崇的德行了。我們必須很清楚地認清美德究竟是什麼。美德如同愛、謙卑一樣,是不能被培育出來的,只有當我們瞭解了什麼不是美德之後,美德,其本質、美與秩序,才會出現;只有透過反面,我們才能弄清楚什麼是正面。我們不能為美德下個定義,然後去模仿它,就算了,這並不是美德本身。培養各種形式的「應該怎麼樣」,便是一般所謂的美德,譬如非暴力的理想。但日復一日地修煉,直到這些所謂的美德變成一種機械化的反應為止,也是沒有多大意義的事。 

    

美德如同愛與美一樣,顯然不是從累積的知識中產生的行動,而是在每個當下自發的一種東西。無論社會或我們本身,都出現了徹底失序的情況,但這並不意味我們心中有一個部分是井然有序的,其它的場域都是失序的;這只是另一種形式的二元對立,因此仍然有矛盾、困惑及掙扎。只要有失序,就一定會有選擇性及衝突。只有困惑的心才需要選擇,對事物了了分明的心是不需要選擇的。假如我是困惑的,那麼我的行動也將會是混亂的。 

    

心若是能清晰地看待事物,沒有任何扭曲,也沒有個人的偏見,而且已經瞭解了失序的原因,從失序之中解脫了出來;這樣的心就是有美德的、井然有序的,不是根據共產黨員、社會主義者、資本主義者或任何一個教派的主張,而是因為它已經瞭解了失序的整個內容。內在秩序與數學秩序十分相近。內在最高的秩序就是一種絕對境界,但它不能藉由培養、鍛煉、壓抑、控制、順從或臣服而達成。只有一個井然有序的心,才可能是靈敏的、理智的。 

    

我們必須覺察內心的失序,覺察其中的矛盾、二元對立的掙扎、相互衝突的慾望、意識形態上的追求及其虛妄的本質。我們必須不帶有任何譴責、批判或算計去觀察眼前的「真相」。 

    

譬如我看到的麥克風就是麥克風,不是一個我喜歡或不喜歡的東西,也不去想它是好是壞,我只是如實地看著它。同樣的道理,我們在看自己的時候,也不去論斷自己是善良的或不善良的(但這並不意味為所欲為)。美德就是一種秩序;你不能依照某個藍圖來模仿美德;如果你這麼做的話,就會變成失序與失德之人。 

問:秩序是不是一種不失序的狀態?     

克:不是的。我們曾經談過,瞭解什麼是失序,不是字面或頭腦上的理解,便是從失序之中解脫出來,而失序就是衝突或二元對立的爭戰。從這份瞭解之中就會產生秩序,一種活潑的狀態。你不能把這種活潑的狀態畫在紙上,然後去模仿它。 

    

我們的心智是扭曲的、歪曲的,因為我們太花力氣去生活、做事、行動及思考了。任何形式的費力都是一種失序。只要一費力去覺察,就不是真的在覺知了。當我走進這座大廳時,我雖然在覺知著一切,但並不費力。我覺知到這間大廳究竟有多大,窗簾是什麼顏色,光線如何,裡面的人以及衣服是什麼顏色,我覺知到這一切而沒有費力的感覺。如果覺知之中帶著費力的感覺,就等於失去了覺知。 

問:有某種東西可以使我變得有覺知。     

克: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使你從不知不覺變得有知有覺。假設你大部分時候都沒有在覺知,但是你意識到自己沒有在覺知的那一刻,就是在覺知了。     

客觀地看待某個東西而不帶著任何論斷,是很容易辦到的事。觀賞一棵樹、一朵花、一片雲或是水面上的光影,觀察它們而不帶著任何論斷或衡量,是很容易辦到的事,因為這些東西並不會碰觸到我們內心深處裡的東西。但若想以毫無衡量的心去看自己的妻子或教授,卻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因為我們對眼前的這個人已經有了某些既定印象。這些印象是經年累月發生的一連串事件所造成的,其中有苦有樂,也有性愛帶來的歡娛等等。我總是透過這些印象在看眼前的這個人。如果我是透過這些印象在看我的妻子或鄰居,也許這位鄰居是住在十萬八千里外,那麼我和他們之間還可能有真實的關係嗎?如果夫妻都是透過既定印象在看待彼此,那麼他們之間還有真正的關係嗎?這些印象多半源自於長年的經驗累積下來的記憶,譬如對方的嘮叨、耀武揚威、掌控性,或是對方帶給我們的快感等等。透過這些記憶及印象,我說「我認識我的太太。」或者她說她瞭解我,然而真是如此嗎?其實我認識的只是一些印象罷了;我並不瞭解那個活生生的人,我只認識一些僵死的印象。 

清晰地觀看是沒有任何既定印象的,也不帶著任何象徵或念頭。試試看你就知道那種感覺有多美好了。     

問:我能不能以這樣的方式去看自己?     

克:如果你帶著既定印象去看自己,就無法覺知任何東西了。舉個例子,我發現我有深埋的恨意,於是我說:「糟透了,我的心真是醜陋。」當我的心中出現這些念頭時,我就是在阻礙自己進行觀察。念頭、象徵或見解都會阻礙我們觀察。要想認識自己,就不能有先入為主的想法、知識、象徵或印象;這樣我就能在每個當下真實地覺知了。 

問:人可能永遠保持覺知嗎?     

克: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這是不是一種「貪」的形式?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能做到的話,我的人生就不一樣了。」因此你其實是起了貪念。不要去管你是否能永遠保持覺知,試試看就對了。只要你開始覺知,就會發現保持覺知有多困難了。 

問:(聲音沒有記錄下來)     

克:透過我身體的感官,會出現一種視像;心理上也會出現視像;當我看著眼前的某個東西時,為什麼會把內心的記憶投射到我所看到的東西上面?     

這一切都跟冥想有關。你不能說冥想是在這所有東西的結尾才出現的狀態!這些都是生活的一部分,而覺知這一切就是冥想,這便是冥想的美之所在;美不僅僅限於建築、山丘的曲折線條、落日或夜月,也不限於文字、詩詞、雕塑或繪畫,美就在生活中。我們看見的任何一個事物之中都有美。 

    

然而一個已經扭曲、破碎的心,還有沒有可能清晰無礙地去看每一樣東西?我們都是飽受折磨的生命,這是無可質疑的事;我們的心已經飽受折磨或者正在受折磨中,這樣的心如何能清晰無誤地去看事情呢?若想找出答案,我們是在覺知而非在口頭上說說就算了,就必須深入探索「經驗」這個東西。 

    

每一種經驗都會留下痕跡或殘留物,一份痛苦或快樂的回憶。「經驗」這個名詞意味著「完成」某件事,但因為我們從不真正「完成」任何事,所以才會留下痕跡。如果你有了一次震撼人心的經驗,而你徹底變成了那個經驗,那麼你就會從其中解脫出來,這樣一來,它就不會留下任何記憶的痕跡。

 

美德與愛(2)

    

但為什麼我們的每一個經驗都會留下記憶,儲存在顯意識或無意識裡呢?,因為記憶阻礙了我們的清明及純真。然而你又無法阻止經驗的發生;如果你阻止它們,就會在自己的週遭築起一道高牆,如此一來你就把自己孤立起來了;這是大部分人都在做的事。 

    

因此,我們必須瞭解經驗的本質與結構是什麼。譬如昨天傍晚你看到落日的美景,玫瑰紅的餘暉照射在水面上,所有的樹梢也都沐浴在這璀璨的霞光之中。你看著它,享受著它,四處充滿著歡愉、美、色彩及深度;幾秒鐘之後,你突然起了一個念頭:「真是太美了!」於是你把這美景描述給某一個人聽,你很想再擁有它,再擁有其中的美、享受及喜悅。或許你明天又回到了原處,在同樣的時刻、同樣的地點再一次觀賞落日,不過你是帶著昨日的記憶在看著它的,因此眼前嶄新的景像已經受到昨日記憶的影響。同樣的道理,你可能羞辱我或奉承我,而那份羞辱或奉承就在我的心中留下了苦與樂的痕跡。因為我一直在藉由經驗累積一些記憶,所以我的心變得越來越粗劣、沉重、濃濁。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因此,我能不能在聽到你對我的羞辱時不立即產生反應,而能夠留心地傾聽,思考你的話語?當你說我是個蠢人時,你的話也許是對的,也許我真的是個蠢人;或者當你奉承我的時候,我也留心地傾聽。如此一來,無論是羞辱或奉承都不會留下任何痕跡,這樣心就能保持警覺。不論是羞辱、奉承、落日或任何一種事物的美,我們都警醒地覺知。因為心一直保持警覺,所以它一直是自由的,雖然它已經有過千萬種經驗。 

問:假設某人羞辱你,而你卻很仔細地聆聽他在說些什麼,這樣等到你聽完了之後,就知道他到底說的對不對了?     

克:不!你其實立刻就知道了,因為你的心已經從過往累積的知識裡解脫了出來,所以是很清明的。     

問:那麼它一定是警覺的……     

克:當然。其中帶有極大的喜悅,反之則不然;因為那樣的心已經被扭曲,已經飽受經驗的折磨,因此永遠不可能是清新的、年輕的、純真的、活潑的。     

另外還有整個攸關愛的議題。你有沒有思考過這件事?愛是不是思想的產物?愛能不能藉由思想而培育出來,變成一種習慣?愛是一種享樂嗎?我們所認識的愛,大多是一種對享樂的追求,如果愛是一種享樂,那麼愛也一定有恐懼,不是嗎? 

    

但什麼是享樂?我們並不是在否定享樂;我們並不是在說你不能享樂;如果是這樣就太荒謬了。然而享樂到底是什麼?你見到昨天傍晚的夕陽;在覺知到它的那一刻,你心中既沒有苦也沒有樂,只有與現實的立即接觸。但是幾分鐘過後,你就開始思索這美景有多麼令人愉悅。性也是同樣一回事。你會建構一堆的意象及畫面來對它左思右想;對它的妄想會帶給你一種愉悅感。同樣地,一想到快樂會消失,你就會生起恐懼,譬如未來可能會失業、單獨一人、沒有人愛、無法表達自己的想法等等。這種種思維的機制往往會引起痛苦與快樂的反應。

美德與愛(3)

    

愛是否能像種植物一樣加以培育?愛是否能藉由思想而培育出來?,因為我們已經知道思想會助長快樂及痛苦。我們必須去覺察什麼是愛,是覺察,而不是累積別人對愛的說法,多麼恐怖的一件事!我們必須覺察它、觀察它才行。愛,絕不能藉由思想而培育出來;愛是截然不同的一種東西。 

    

透過敏感度、理智以及從其中產生的秩序,我們的心就能瞭解失序是怎麼形成的,然後就能擺脫掉它。從瞭解失序之中發展出來的紀律,往往能使我們巧遇所謂的「愛」這個東西,被政客、僧侶、丈夫或妻子摧毀掉的東西。

 

瞭解愛就是瞭解了死亡是什麼。如果我們不讓過去的種種死掉,如何能有愛呢?如果我們不讓自己的形象或妻子的形象消失,如何能有愛呢?     

這一切都是冥想的奧妙及美。覺察到這一切之後,我們就會巧遇某個東西:一種富有宗教情操的空寂之心。宗教並不是一種組織化的信仰,裡面有神,有僧侶。宗教乃是一種心態,一種自由自在、天真無邪、徹底空寂的心,這樣的心是沒有任何局限的。 

問:如果有人不具足這樣的心會怎麼樣?     

克:我們為什麼會說:「如果有人不具足?」那個「人」是誰?其實我們應該問的是:如果我不具足會怎麼樣?假設我沒有這麼敏銳清晰的心,我該怎麼辦?這不才是我們應該問的問題嗎?我們的心是困惑的,不是嗎?我們正活在困惑之中。我們到底該怎麼辦?如果我很愚笨,先生,那麼企圖讓自己的愚笨減輕一些、變得聰明一點,是沒有用的。首先我必須知道自己是愚笨的、遲鈍的。承認自己是個傻子,不是口頭上說說,而是真的承認自己是個傻子,那麼你就覺醒了,就不再是個傻子了。但如果你對自己的真相一味地抗拒,你的愚笨就會變得越來越嚴重。世人眼中最高的智慧就是變得非常聰明、非常複雜、非常博學。我不明白人為什麼要在腦袋裡裝那麼多的學問,為什麼不把這些學問留在圖書館的書架上?計算機也是非常博學的,但博學跟智慧一點也扯不上關係。如實地看見事物的真相,包括我們內心裡的東西,而不跟我們的真相起衝突,就必須有一顆極為單純而富有智慧的心。我是個傻子,我是個說謊者,我很生氣等等;我觀察眼前的真相,我覺知著它而不去依賴任何一個權威,也不抗拒它,更不產生「我必須變得不同」之類的念頭。 

問:當我企圖覺察時,我發現我就無法真的覺察了。     

克:覺知是不是從不知不覺之中產生的?     

問:不是的。然而到底是什麼東西製造出了覺知,它是如何出現的?     

克:首先,什麼是覺知?當你在覺知時,你的頭腦、你的心、你的神經系統、你的眼耳,是同時並用的。所謂的全然觀照就是這種狀態。若是沒有任何抗拒,也沒有審查或衡量的活動,全然觀照的狀態就會出現,你已經處在其中了。 

問:但是它很少出現!     

克:啊!我們又回到了老問題:「但是它很少出現!」其實我只是要指出一件事,我們大部分的人都沒有在覺知。不過下一次當你發現自己沒有在覺知時,就是在覺知了,不是嗎?因此,去覺知自己的不覺知就對了。透過無為的覺知,你自然會出現正向的精神狀態。透過對不覺知的瞭解,覺知自然會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