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真實世界的聲音2
來自真實世界的聲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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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葛吉夫
伊山土基1918年
當談到不同的主題時,我發現要傳達個人所瞭解的東西非常困難,即使是最普通的話題且是我熟知的朋友。我們使用的語言太貧乏,並不適於完整而精確的描述。隨後我又發現,人與人之間的缺乏瞭解,一如數學的九九乘法表,是個井井有序的現象。一般而言,它依據當事人所謂的、心理狀態而定,特別是當時的心理狀態。 我們能夠一步步證實這律則的真假。為了被瞭解,不只是講者該知道如何表達,聽者也該知道如何聽講。這就是為什麼我能說,如果我用自以為是的方式演講,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除了少數例外,都會認為我瘋了。既然現在我必須對我的聽眾演講,而我的聽眾也必須聽我的,所以我們必須先建立一個共通瞭解的可能性。
在交談過程中,我們必須逐步確立一些有效的交談標誌。我建議你們現在仔細看看週遭的事物和現象,尤其是對你們自己,從一個不同於你們平常習慣的觀點和角度去看。只是看看,因為要再進一步就必須有聽者的渴望與合作才有可能,也就是,聽者必須不再被動聽講,而開始轉移到一個主動的狀況裡。
在與人的交談中,經常可以聽到一些直接或間接的觀點,那就是:我們日常生活中所遭遇的人都會認為自己幾乎就是宇宙的中心,是 「萬物之王」。或無論如何是偉大而重要的存在實體;他的可能性幾乎是無止境的,他的力量也近乎無窮。雖然他們持有這種看法,卻也有所保留:他們會說,當然,額外的條件不可或缺,像特殊的環境、靈感、啟示等等。
然而,如果我們檢視這種關於 「人」的概念,我們立刻看出,它是由許多特徵湊和而成;這些特徵並不屬某個個人,而是分屬於一些知名的或假想的不同人物。我們從未在真實生活中遇見過這樣的一個人,現在沒有,過去的歷史人物中也沒有。由於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許多弱點,如果你看仔細,那些偉大和力量的妄想便逐一瓦解。
但最有趣的還不在於人們裝扮上這樣的妄想,而是由於他們自身的一種奇怪的心理特徵。他們轉化這些妄想成為他們自己,就算不是全部,也反應了一部份。因此,雖然他們幾乎什麼也不是,卻想像自己是那種聚合型的人物或離其不遠。
但如果人知道如何對自己誠懇——不是一般所瞭解的那種,而是一種毫不留情的誠懇——那麼,針對 「你是什麼」這個問題,他將不會期待有什麼舒服的答案。所以現在,我想你們也不必急著去體會我剛剛說的到底是什麼,我建議,為了更瞭解我的意思,我建議你們每個人現在問自己: 「我是什麼?」我肯定會有百分之九五的人會對這樣的問題感到困惑,而以另一個問題來代替回答: 「你是什麼意思?」
這也將證明,人終其一生都不會問自己這個問題,只會視其理所當然,像金科玉律般認為自己是重要的某物,甚至是極有價值的東西,而無庸置疑。同時,他不能對另一個人解釋這個他認為的某物到底是什麼,也無法表達任何一種關於它的想法,因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它是什麼。他之所以如此,不就是這個 「某物」事實上不存在,而只是想像的東西嗎?就 「自我知識」(selfknowledge)而言,人們如此不關心自己,不覺奇怪嗎?人們以愚蠢的自滿,對自己的真實面貌閉眼不看,終其一生愉快地確信自己代表某種有價值的東西,不覺奇怪嗎?他們看不到焦燥空虛躲在厚抹脂粉的外表背後,而那外表只是他們的自我幻覺所創造:他們一點也看不到它的價值純屬捏造。
沒錯,並不全然如此,並不是每個人都如此膚淺看自己。的確還有一些愛追根究底的心靈,渴求並追尋內在真象,努力解決生活中的種種問題,努力穿人事物現象的本質以及努力穿透自己。如果人能實實在在推論和思考,不論他是遵循那條途徑來解決這些問題,不可避免一定會回到自己身上,同時開始解決有關自己是什麼,及自己在這世界中所處的位置到底在那之類的問題。因為如果少了這樣的知識在他的尋求中就不會有焦點。蘇格拉底所說的 「認識自己」,指的是那些尋求真理和素質的人。
我剛剛用了一個新的字—— 「素質」(being)。為了確定我們對這個字有相同的瞭解,我將稍作解釋。
我們剛剛質疑了一個問題:人的自認是什麼,是否和現實生活中的他是什麼有關?你們也已經問過自己 「我是什麼」,這裡有個醫生,那裡有位工程師,在另一邊有位藝術家,他們實際上是不是如同我們所想的那樣?我們能不能看待每個人的個性等同他的職業、職業的經驗和職前所賦予他的準備?
每個人來到這世界就像一張白紙;出生之後,週遭的人和環境便競相污染這張白紙,使它蒙上一層文字符號。教育、道德教條和我們稱之為知識的資訊——所有的責任、榮譽、良心等等 全都寫進這張白紙。所有的人都聲稱,採用這方法來移植這些嫩枝,也就是所謂的 「個性」,到主幹上是絕對正確而不能改變的。漸漸地白紙被弄髒了,而且,被所謂的 「知識」弄得越髒,這個人就被認為越聰明。在稱為 「責任」的區域中被寫上越多的文字,擁有者便被認為越誠實等等,全都如此。然後,這張骯髒的紙本身,看見別人視其 「骯髒」為美德,也就跟著認同它的價值。這就是我們所謂的 「人」的一個例子。對這樣的人,我們甚至還冠上 「才能」、 「天才」等字眼。然而,我們的 「天才」會在早晨起床時,因為找不到拖鞋,而糟蹋一整天的心情。
人在他的表現上或生活中都是不自由的,他無法成為他所渴望和所認為的自己。他並不符合他的自我圖像,而 「人,萬物之王」這樣的說法,他根本不配。
「人」,這是值得誇耀的稱謂,但我們一定得問自己: 「那一種人?」當然不是那種為一些瑣事生氣的人,只把注意力放在瑣事上,而與週遭一切的混亂糾纏不休。他必須是一個真正的人,他才有權力稱自己是人。而這 「素質」的獲得,只能透過自我知識、並在自我知識所產生的清楚方向上工作自己(work on oneself)。
當你的注意力並不專注於某些特定的問題上時,你是否曾嘗試觀察自己?我猜大部份的你們對這並不陌生,雖然可能只有極少數的人曾有系統地觀察自己。但在偶然聯想下,無疑地你們會覺察到以偶發的聯想進行思考的方式:當我們的思路將毫無關聯的情景和記憶串連在」起,當所有的東西都落在意識的範疇裡,即使只是輕輕碰觸一下,都會喚出在我們思考中的偶然連想。這」連串的思索似乎無止無休地一直往前走,將記憶中的片段心像編織起來,而這些心像取自我們記億中的不同記錄。當我們的思考機器靈巧地編織思想的繩索,這些不同的記錄就不停地旋轉開展,源源提供編織的資料。我們的情感記錄以同樣的方式不斷旋轉高興和不高興、愉悅和難過、大笑和暴怒、快樂和痛苦、同情和反感。聽到自己被讚美,你很高興;某人不贊同你,就破壞了你的、心情。或者新的東西抓住了你,引起你的興趣,使你立刻忘記前一刻你感興趣的東西。逐漸,你的興趣使你眷戀新的事物,結果你從頭到腳都沉浸其中。於是你不再擁有你感興趣的事物,反而被這些事物綁住而消匿其中,事實上是它們擁有你,它們迷惑了你。而這種迷戀、這種著迷的能力,是在許多不同偽裝下每個人都有的特性。這特性綁住我們,阻礙我們的自由,同時也耗盡我們的力量和時間,剝奪了我們成為客觀和自由的可能性 而客觀和自由是想追隨「自我知識」之路的兩個絕對必要的特質。
如果想要獲取 「自我知識」,我們必須爭取自由。 「自我知識」的工作和進一步的自我發展,是那麼重要和嚴肅,它需要極大的努力,若再用自己的老方法或參雜其它東西,根本就不可能達成。進行這工作的人必須將其視為生活中的第一優先,他的生命還不夠長到能讓他浪費在瑣碎的事物上面。
如果不能從每一種眷戀中自由出來,一個人哪還能有效運用時間在他的研究上呢?
自由和嚴肅。嚴肅不是看起來眉毛打結、嘴唇緊縮的那種,也不是小心抑制下的姿態,或牙齒濾過的話語,而是指研究上的決心與堅持,其中充滿了張力和恆心。因此這個人即使在休息的時刻,也依然繼續他的主要工作。
問問你自己,你自由嗎?我想大部份的人都傾向於回答 「是」,如果他們的物質生活相當無慮而不必擔心明天;如果他們並不依賴別人,或不由別人來決定他們的生活條件。但是,這就是自由嗎?這只是外在條件的問題嗎?
讓我們來看一個例子。你很有錢,生活豪華而享有一般的尊敬並為人所重視,你有個組織良好的事業,負責管理的人絕對誠實而忠心耿耿,總之,你過著非常好的生活。認為自己是全然自由的,畢竟,你的時間全屬於自己。你是個藝術擁護者,一邊喝咖啡一邊處理世界問題,甚至還對發展潛藏的精神力量感興趣,精神(Spirit)問題你一點也不陌生,對於諸多哲學概念你也熟知。你受過教育也讀了很多書,各方面都有豐厚的學識。你被認為是個聰明人,因為你對各種研究都能輕易找到方向,你是文化人的典範。簡單說,你是個被羨慕的人。
早晨,在一個不愉快的夢境影響之下,你醒了過來。雖然輕微的低沉心情消失了,但它留下的陰影使你感到某種倦怠和動作上的遲緩。你走到鏡前梳頭,不小心弄掉梳子。你撿了起來,正當你拍拭上面的灰塵時,你再度失手。這次你帶點不耐撿起梳子,又因而三度失手。你試圖用力在半空中抓住它,但它反而飛向鏡子,你抓漏了,嘩啦一聲.…一個星狀裂痕出現在你引以為傲的古董鏡子上。干! .不滿的唱片開始轉動,你極需對某個人發洩這不滿。隨後你發現僕人忘記把早報放在你的咖啡旁,你忍耐的杯子滿溢氾濫,最後你確信再也無法忍受屋子裡那個無恥卑鄙的傢伙。
現在該是出門的時刻了。天氣這麼好,目的地又不遠,你決定走路,讓你的車子慢慢尾隨。晴朗的陽光多少暖和了你的心情。你的注意力被路邊聚集的一群人所吸引:他們圍著一個躺在人行道上昏迷不醒的人,圍觀者幫忙把他抬進一輛計程車送往醫院。那位司機異常面熟的臉引發你的聯想,使你想起你去年發生的車禍。那時你正從一個愉快的生日宴會返家,那個生日蛋糕還真美味可口!那個忘記早報的僕人破壞了你早餐的興致,幹嘛不現在補償一下,畢竟蛋糕和咖啡是非常重要的!你幾乎已經忘了早餐的不愉快……現在,你的蛋糕和咖啡還真的那麼可口嗎?
你看到鄰桌的兩位女士,好迷人的金髮女郎!她瞥了你一眼並小聲對同伴說: 「這就是我喜歡的那一型。」當然啦,你所有的困擾都不再值得你浪費時間或為其心煩了;你的、心情從遇到金髮女郎的那一刻開始轉變,並且在和她們相處的期間延續。這心情如何轉變和延續還需要明說嗎?你回家時哼著一首快樂的曲子,即使破裂的鏡子也只引起一絲微笑。但你今天一早出門所要辦的事呢?適才一個念頭閃過……你好聰明啊!還好,沒關係,你可以打電話補救。你拿起話筒,但接線生給了一個錯號,你再撥一次,又是同樣的錯誤。話筒中同一個男人大聲說你令他冒火,你說那不是你的錯,隨後一陣口角,你驚訝發現自己像個白癡,如果,你再撥一次……腳下皺起的地毯惹毛了你。你真該聽聽你責罵僕人的聲調,他正遞一封信給你,是一封你很尊敬的人寫來的,你很看重他的意見。信的內容對你誇獎有加,你的憤怒逐漸平息,代之而起的是一股不好意思的愉悅感。你在一種最親和的、心情下讀完這封信。
我還可以繼續描繪你的日子——你這所謂的 「自由人」。也許你們會認為我太誇張了,」點也不,這是取自生活的一個真實情節。 這是一位揚名國內外的人他生活中的某一天,經過他自己整理之後當天晚上親自描述的一個活例子,用以說明思考與情感的連想。當一個人被外在的人事物糾纏到這種地步,使得他完全忘記自己的心情、事業和他自己,請告訴我,他的自由何在?如果一個人的內在那麼容易被牽動,在他的研究上還能有什麼嚴肅的態度?
你們現在應該比較瞭解,一個人未必 「是」外表所看到的。關鍵不在於某個外在環境和事實,而在於人的內在結構及他對待這些事實的態度。但或許,這只在談到他的連想時才成立,若是關於他所 「知道」的事物,或許情況將會不同。
但我要問你們,如果你們因為某些理由,而不能在生活中實際運用你們的知識,幾年之後,這些知識還能剩下多少?這不就像擁有一些會隨著時間逐漸乾枯消失的物質嗎?回想一下白紙的比喻,真的,我們一生當中一直都在學習,而我們稱這學習的結果為 「知識」。先不論這知識本身是什麼,我們不都經常證明自己愚蠢而遠離真實的生活?而這不又是因為錯誤順應這種知識的結果?我們都像蝌蚪一樣受教不全,或更貼切地說,我們只是受過粗略教育的人,擁有一點點關於許多事物模糊不當的資訊。千真萬確,那只是一些資訊,我們不能稱之為知識,因為知識是人所不能讓與、不能剝奪的,它不能多也不能少。他之所以 「知」,是因為他自己就 「是」那些知識。至於你們所持的信念——難道你們不曾注意到它們的一再改變?它們不也像我們裡面的其它一切一樣容易動搖?說它們是信念,還不如稱之為意見來得較為正確,它們既依我們的情緒而定,也隨外來的訊息而變化,更或許僅僅取決於我們當時的消化狀態而定。
你們每個人都只是一個無趣的活機器範例。你們會認為,要做你們所做的事和過你們所過的生活,絕不能沒有一個靈魂(Soul),甚至精神(Spirit)。其實,或許只要一把上發條的鑰匙就足夠了。你們每天攝取的那份飲食幫助你們上發條,一再更新你們漫無目標且古怪的連想。在這樣的背景下,你們挑選了各個不相關的想法,試圖把它們關聯成一個整體,並假裝它們是屬於你們自己的頗具價值的東西。我們也挑出了一些情感和感官的感覺、心情和經驗,並從中建構起一種內在生活的幻覺,稱自己為有意識有理性的生物,談論著上帝、永恆、永生及其它崇高的事物;我們談論任何想像得到的東西,批判和議論,定義又評價,但卻漏掉談論自己和自己的真實客觀的價值,因為我們都確信,只要有任何不足之處,我們都能追求到手。
如果在我剛才所說的當中,已經或多或少澄清了我們所謂的人是處在如何混亂的狀態中,那麼關於人所欠缺的是什麼,你們應該就能夠回答自己了;如果他繼續維持現狀的話,他能獲得什麼;以及他還能在自己所呈現的價值上增加什麼。
我已經說過,有很多人對真理感到飢渴,如果他們檢視生活中的困難並且對自己誠懇,他們立刻會確信以前的生活和德行都不可能繼續下去,一定得找到一種方法來脫離這種情況。也唯有清洗掉在生命過程中黏上他機器的塵土,他才有可能發展自己的潛藏力量。但,為了能夠以理性的方式清除這些塵土,他得先看清楚什麼需要清洗,在什麼部位,以及清洗的方法是什麼;而若要靠他自己看清這些又幾乎不可能。為了看清其中任何一項,人必須從外面來看;而為了能夠從外面來看,一群人共同交互的幫助又絕對不可缺。
如果你們還記得我舉的有關認同(identification)的例子,你們就會看見,在認同於自己的心情、感覺和思想的時候,人是如何地盲目。但難道我們的受役於物,只限於那些一眼即可看出的情況嗎?那些情況是那麼明顯,我們不可能不注意到它們。記不記得我們曾如何談及人們的性格特徵,並粗略地區分成好和壞?只要人一開始認識自己,他就會不斷發現他的新的機械性 讓我們稱之為 「自動作用」automatism)——,在其中他的意志、他的 「我渴望」︵Iwish)毫無力量。這領域不受他掌握,它們是那麼糾纏不清而難以捉摸,因而如果缺乏經驗人士的可靠引導與幫助,他根本不可能找到出路。
下面是 「自我知識」領域中事物大致的情況:為了 「做」,你必須 「知道」,但為了 「知道」,你必須先找出 「知道」的方法。而我們無法單靠自己找到這方法。
除了 「自我知識」之外還有另一方面的研究——自我發展。讓我們來看看是怎樣的情況。很明顯,如果讓一個人自行探索如何發展,他就算絞盡腦汁也擠不出什麼東西來,至於要發展他裡面的什麼東西那就更甭提了。
逐漸,透過接觸那些正在追尋探索的人,透過與他們交談及閱讀有關的書籍,他會一步一步被捲進有關自我發展的難題當中。
但在這裡他會遇見什麼?首先是一個深淵,是一些最不可原諒的冒牌貨,全然基於錢財的貪慾而假充內行,專門欺騙那些正在尋找方法,以脫離精神無能而易受騙的人。但在一個人學會分辨麥子和毒麥之前,他必須先經歷一段漫長的路程。在這段期間內,他尋找真理的衝動或動搖而消失,或遭到病態的曲解;他遲鈍的第六感則會引他走進一座個迷宮,而離開迷宮之路,打個比方,將直接通往魔鬼。如果人有幸能夠成功離開這片沼澤,他又可能掉進一個無法脫身的假知識的困境。在那種情況下,真理變成一種難以消化又模糊不清的形態,它只會產生病態妄想的印象。他會被告知發展潛能的途徑和方法,並且得到保證:只要持之以恆,他的潛能很容易就會賦予他控制一切事物的力量;包括控制活生生的人和動物、無生命的物質以及自然力量。所有的這類體系都建基於各式各樣的理論,它們之所以異常迷人,無疑是因為全都曖昧不明。這對那些一知半解、對實證知識只學了一半的人,在在都會產生獨特的吸引力。
放眼看去,絕大部分從秘意或玄學理論觀點來研究的問題,都超越了現代科學所能接受的範圍,而通常這些理論也漠視現代科學。雖然一方面他們承認實證科學有其存在的必要,但另一方面卻又輕視它的重要性,認為科學不僅是個失敗,甚至更糟。
如果這類理論只會讓人看輕其他所有的學問,並對科學問題輕率地下判斷。像這樣上大學拚命研究官方的教科書又有什麼用?
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是研究那類理論所不能獲得的;就是它們在知識問題上無法引出客觀性,比科學還要少得多。真的,它們容易污染人的大腦,減損人的推理與清晰思考的能力,因而引人走向精神錯亂。而這正是那些受教不全的人將這些理論奉為真正啟示的結果。
但科學家的下場跟這些人其實沒有太大的差別;不管怎麼輕微,科學家們都有可能中了對現存事物不滿的毒。我們的思考機器具有一種相信任何事物的本領——如果在特定的方向上受到反覆而持續的影響,一件開始時可能顯得荒謬的事,只要足夠的反覆說服,最後就會變得合理收場。好比說,某類型的人只會重複那些深植他大腦中的陳腔濫調,而另一類型的人則會對他的說法指出其矛盾和紛亂的證據,但這兩者同樣糟糕。所有這類理論所提出的教條般的主張,通常都無法驗證,或在任何情況下,都無法由我們所能獲得的方法加以驗證。
於是,那些人提供了一些自我發展的方法並宣稱:那些方法能使人達到某種狀態,屆時他們的主張就可得到驗證。原則上這裡沒什麼可反對的,但不斷反覆練習這些方法,可能會帶給狂熱的追求者極不愉快的下場。一個接受玄學理論、又相信自己在這方面夠聰明的人,很難抗拒將這些理論付諸練習的誘惑,也就是他將忽略知識而直接付諸行動。也許他會謹慎行動,小心避開在他看來有 危險的方式,而採行比較可靠和可信的方法;也許他會極小、心觀照。但總是一樣,採行這些方法的誘惑、堅持這樣做的必要,正如對最終奇跡的強調和其中潛藏的黑暗面,在在都會吸引人去嘗試。
或許,在嘗試中,一個人會找到對他無害的方法,或許,在採行那些方法時,他甚至還會從中得到某些東西。但一般來說,所有這些發展的方法,無論作為手段或結果來驗證,通常都充滿了矛盾而難以理解。像他們這樣處理如此複雜的人類有機體(我們對這部機器的了解極其有限)、處理我們生命中和所謂的、心理密切相關的部份,只要在過程中稍有疏失,一個小錯誤或過度的壓力都會對機器造成無可彌補的傷害。
如果一個人能夠逃離這片沼澤困境,全身而退也好、有所折損也好,都算是頂幸運的了。不幸的是,絕大部分沉醉於精神潛力開發的人,或以進瘋人院作為這事業的終結、或因身心受到嚴重傷害到徹底變成無法適應生活的病人。他們的行伍中充滿了渴望玄秘奇跡而被假神秘主義吸引的人;充滿了生活失敗而意志力特別薄弱的人,為了個人利益而夢想發展自己的力量以征服別人;最後就是一些純粹追求多采多姿生活的人,尋求方法忘卻自己的悲哀、逃避生活中的衝突,並從煩悶的例行公事中尋找樂趣。
當追求的希望逐漸落空而期待逐漸減少時,他們就很容易變成假充內行而有所企圖的冒牌貨。我記得一個典型的例子:有一個追求心理力量的人,很有錢也讀過很多書,他四處旅遊追求奇跡,卻在瀕臨破產邊緣而結束,同時也對他原來追求的一切感到幻滅。
就在尋找其他生計時,他靈機一動:何不利用一下他耗錢耗力所獲得的假知識?不假思索,他立刻著手寫成了一本書,佩上一個富於玄學色彩的標題,像是人的潛能發展課程之類的。
他把課程寫成七篇演講,描述一些秘傳方法的小百科:發展人的魅力、催眠術、傳、心術、千里眼、千里耳、飛進星界領域、空中漂浮,以及其它誘人的能力。書本做了很大的宣傳並以極一局的價錢出售,雖然賣到最後有少許的折扣(少到只有九五折),卻也只是有條件的提供給那一些一再堅持又吝嗇的顧客——如果他們推薦朋友來買。
由於大眾喜歡這一類題材,這本書非常暢銷,遠超過作者的期望。
很快他便開始收到讀者的來信,以一種熱切、尊敬又恭順的語調稱他為 「親愛的老師」或 「智慧導師」,同時表白了最深的謝意,因為書中極好的解說及最有價值的指導,使他們能迅速地發展多方面的神秘潛能。
信件累積得相當可觀,每一封都讓他訝異,直到最後來了一封信,告訴他說某人透過書中課程的幫助,大約一個月便能在空中漂浮。這實在超過了他驚愕的極限。
下面是作者的真心話:我很驚訝事情變得如此荒謬。寫這本書的是我,可是對於書中所記載的現象性質我根本沒有清楚的概念。然而這群白癡,在一堆不知所云的胡言亂語當中,不僅找到了他們的途徑,還能從中學到東西。而現在竟然有個超級白癡學會了飛行,當然這全是一派胡言,他簡直可以下地獄……他們很快就會幫他穿上瘋子用的緊身衣,這才是他應得的下場,沒有這種笨蛋我們會活得更好。
神秘主義者們,對於心理發展教科書中的這位作者,你們欣賞他的答辯嗎?以這案例來說,人 是有可能意外學到某地一東西,因為人通常能以古怪的精確度談及各方面的事物,雖然他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當然,同時他也是在胡說八道,在他所表達的事物中,真理是完完全全被埋沒,要想從這胡說的糞堆中挖出片段真理,根本就不可能。
「這種奇怪的能力是怎麼回事?」你們或許會問。答案非常簡單,如我已經說過的,我們沒有屬於自己的知識。也就是說,我們沒有那種從生活中獲得,且不能從我們身上拿走的知識。我們所有的知識都僅僅是資料而已,它們可能有用,也可能毫無價值。我們像海綿一樣吸收這些資訊,可以輕易復誦它們,雖然對它們毫不瞭解,談起來卻頭頭是道又合乎邏輯。同樣我們也很容易失去它們,因為它們並不屬於我們,只是像液體倒進杯子裡一樣倒進我們裡面。真理的碎片散佈四處,那些知道並瞭解的人能夠看出、並驚歎於人們如此接近真理卻又如此盲目而無力洞察。但就尋求真理來說,根本不去冒險遠好過獨自闖進人類愚蠢無知的黑暗迷宮裡。因為如果缺乏已知者的指導與解說,人在過程中的每一小步,只要一不小心,就可能對自己的機器造成扭曲傷害而帶來痛苦,然後他就得付出更多的代價去修復。
如果有人宣稱自己是個全然謙和的人,他的行為不受週遭環境的統治,因為他生活在一個物質生活標準所不能衡量的精神層面上……對於這樣一個神聖的個體你還能怎麼想?真的,他的行為早該是心理學家研究的對象。這是一位誠實而且堅持每天 「工作自己」好幾小時的人,也就是,他專心致力於加深和加強心理上的扭曲。他的情況已經那麼嚴重,我深信,他很快就會住進瘋人院。
我可以引述上百個例子來證明這些方向錯誤的追尋給人帶來什麼樣的下場,我也能︼一舉名清楚說出一些經由玄學而導至瘋狂的名人,他們就生活在你我之中,而他們的奇行怪癖令人瞠目結舌。我還能指出是那個方法使他們瘋狂,他們是在那一個領域裡 「工作」和 「發展」自己,以及這些是如何影響了他們的心理和為什麼如此。
但這問題可以形成另一個主題,需要很多時間來單獨討論,由於時間有限,我就在此打住。
這些障礙和騙人的東西就橫亙在這領域的每一個階段中等著人們上當。一個人對它們的研究越多,他便越確信:憑著偶然遇見的人隨意出口的一些指引,或憑著閱讀及一般交談中得到的資訊,來走在自我發展的旅程上,是絕不可能成功的。
同時他也會逐漸越看越清楚——開始只是微弱的閃光,隨後才會清楚看見那世世代代照亮著人類的真理之光。在時間的洪流中,創始之源已不可尋,而紀元的長鏈從中開展。偉大的文化與與文明朦朧出現,從祭典儀式與神秘奇跡中逐漸成形,至今始終變化無常,時而出現、時而消失隱匿。
'大知識' (the Great knowledge)始終不斷傳承,從一個時代到另一個時代,從一群人到另一群人,從一個種族到另一個種族。印度、亞述帝國、埃及、希臘這些偉大的創始中心,以耀眼的光茫照亮了全世界。崇高的創始者、真理的信差,他們的名字世代相傳,受到人們虔誠的尊敬。真理化身為各種面貌:或保存在傳奇故事及象徵文學作品中;或以風俗習慣、祭典儀式、口述傳統、紀念碑等形式融人大眾生活;或以一種隱喻的質地寓身於神聖的藝術(包括舞蹈、音樂、雕塑及各種例行儀式)。追尋者通過一個明確的考驗之後,他們就廣泛傳播 「大知識」。另一方面, 「大知識」也保存於得道者口傳的歷史長鏈中。經過一段時間之後,創始中心一個一個消失,古老的知識經由秘密的途徑而進入黑暗的深淵,從探尋者的眼前消聲匿跡。
而那些得道者也隨著隱匿起來而逐漸不為週遭人所知,但他們從未停止存在。偶爾會有一些支流突破地表,向人們顯示:在內部深處的某個地方,有一條滿載著生命真實知識的古老而強大的水流,正潺潺地流著——即使是在我們的今天。
尋找並且穿透進人這條水流,就是探尋的工作和目標。因為,一旦找到之後,一個人就能大膽將自己托付於他所選擇的路。然後,剩下的難題就只是 「知道」(to know),接著依序是 「存在」(to be) 「做」(to do)。
在這條路上,人不會完全孤獨;在困難的時候他將蒙受援助和引導,因為所有跟隨這條道路的人,都關聯著一條永不中斷的長鏈。
或許在蜿蜓曲折的神秘探求的道路和足跡當中,所有在其中徘徊的人,他們唯一明確的結果將會是:如果一個人還保有穩健紮實的判斷和思考能力,他會發展出特別的辨識能力 第上︵感。這將使他屏棄會導致精神錯亂的錯誤途徑,而繼續堅定尋求真正的道路。我在 「自我知識」中所引用的原則 「為了能做,得先知道;但為了知道,得先瞭解如何知道。」在這裡一樣適用。
一個全心全意追尋的人會獲得一個絕對的結論:要瞭解 「如何知道」的唯一方法,就是找到一個有經驗有知識的引導者,來作為他的精神指導、他的老師。
一個人的第六感在此比在任何地方都來得重要。他為自己選擇一個引導者,當然有個必要的條件,就是這位被選上的引導者必須 「知」,否則就完全失去選擇的意義。誰能擔保一個無知的引導者會把人帶到哪裡?
每個求道者都夢想一位得道的引導者,夢想著他,卻很少客觀且誠懇地問自己: 「我值得被引導嗎?」 「我是不是已經準備好跟隨那條道路?」
找個晴朗的夜晚,到戶外一個開闊的地方,看看頭上那些億億萬萬的星球世界,想想每個世界很可能充滿了億萬個和你同樣的生靈,甚至他們的器官組織比你的更為高等;看看無垠的銀河,相較之下地球甚至還稱不上一粒沙子而消匿其中。而你,你在哪裡?你所追求的是不是純粹的瘋狂?
面對這全部的星球世界問問你自己,你的目標和希望是些什麼?達成它們的意圖和方法是什麼?為了接近它們,有什麼必要條件及必須做的準備?
一條漫長且艱難的旅程在你面前,你正為著一個奇怪而未知的領域做準備。路途無止境的長遠,你不知道路上是否可能休息及何時何處可休息,你應該做最壞的打算,帶好旅途上所需的一切。
努力記住一切。為了忘記而回頭未免太遲,而且也沒有多餘的時間矯正錯誤。衡量清楚你的力量,是不是足夠應付全部的旅程?需要多久你才能出發?
要記得,如果你花較多的時間在路上,相對地你得攜帶更多的裝備,而這將耽誤你更多的時間,包括在路上的行進和為此所做的准備。然而每一分鐘都寶貴,一旦決定要走,浪費時間就毫無意義。
別指望還想回來,這實驗的花費將非常昂貴,引導者只負責帶你到那裡,如果你想回頭,他沒有陪你回來的義務,你將落單。如果你優柔寡斷或是忘記路徑,那你就慘了——你將永遠回不來。而且就算你記得路,也還會有別的問題:你是不是能安全完整地回返?因為有很多不愉快的事物等待著那些不熟悉路況和當地風俗的孤獨旅客。你一定要記住,你所看到的景觀有個特性:遙遠的目標會顯得很近的樣子。如果你被目標迷惑而努力邁向它,被它的美所蒙騙而不知道衡量自己的力量,你將忽略路上的障礙,你將看不見橫亙路上的眾多壕溝。一片開滿艷麗花朵的綠草原上,一個深陷的斷崖就隱藏在茂密的草叢中。如果眼睛不專注於所跨出的每一步,你將非常容易摔倒並跌落其中。
千萬記住,凝聚你全部的注意力於眼前的路段——如果不想跌落斷崖,就不要掛慮遙遠的目標。
然而也不能忘記你的目標。一直都記得它,並保持一種鮮活的動力邁向它,如此才不會失去正確的方向。一旦出發就務必敏銳觀察,你所經歷過的東西將落在後面不再出現;所以如果當時未加留心,你就再也不會注意到它了。
不要過於好奇,也不要浪費時間去注意那些吸引你但沒有價值的東西。時間寶貴,千萬別浪費在與目標無直接關係的事情上。時時記得你身在何處,以及你為什麼在那兒。不要過於保護自己,要記得,任何努力都不會平白浪費。
那麼,現在,你可以出發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