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智慧和不可衡量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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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智慧和不可衡量的境界
我們在生態上、社會上沒有空間,我們的心也沒有空間;我們沒有空間的現實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暴力。
克裡希那穆提:我們一直在談論週遭世界的現狀,談論它的各種矛盾狀態,談論難民的苦難、戰爭的恐怖、貧窮、人類的宗教和民族分歧以及經濟和社會的不公。這些不只是口頭描述,而是世上正在發生的現實:暴力、可怕的混亂、仇恨以及形形色色的腐敗。我們自身內部也是同樣的情形:我們跟自己交戰,不快樂,不滿足,尋求我們不瞭解的東西,暴力,好鬥,腐敗,極其悲慘,孤獨,飽受痛苦。不知為何我們似乎無法脫身,無法擺脫這一切的制約。我們嘗試了各種行動和療法、各種宗教約束和追求、出世的生活、奉獻的生活、否定、壓抑,我們盲目尋找,從一本書找到另一本,從一個宗教古魯換到另一個。我們也嘗試了政治改革,發起了革命。我們嘗試了那麼多的事情,然而不知為何,我們似乎就是不能從這自我和外界的嚴重混亂中解脫出來。我們追隨最新的古魯,他提供某個系統,一劑萬能靈藥,某個讓我們慢慢解脫苦難的方法。但那看來還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想這裡的每個人都會問:我知道我陷入了文明的陷阱,悲慘、憂傷,過著非常渺小、狹隘的生活。我嘗試了這個那個,但不知為何所有的混亂仍然滯留在心中。我該怎麼辦?我該怎樣擺脫這一切混亂?
我們在這幾次演講期間探究了各種事情:秩序、恐懼、痛苦、愛、死亡和悲傷。但這些集會之後,我們大部分人還是停留在開始的地方,有些微小的變化,但在存在的根部我們整個的結構和本質大致上還是老樣子。怎樣真正搖撼一切,好讓我們離開這個地方後,至少一天,至少一個小時,會有一些全新的東西,會有一個真正有價值的人生——具有意義,具有深度和廣度的人生?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注意到今天早上的山峰,那河流,那幻變的陰影,松林在藍天的映襯下格外幽暗,還有那些光影密佈、美得不可思議的山丘。在這樣一個早晨,當周圍的一切都喜極而泣,向天空呼告著大地的奇美和人類的苦難,坐在帳篷裡談論嚴肅的事情就顯得太荒謬了。但我們既已坐在這裡,我就想用不同的方式處理整個問題。聽就好,不僅僅聽字句表面的意思,不僅僅聽描述,因為描述永遠不是被描述的事物本身,比如當你描述山丘、樹木、河流以及陰影,如果你不用心親眼看到它們,描述幾乎沒有意義。這就像對一個飢餓的人描述食物,他必須吃東西,不是聽一聽、聞一聞就飽了。
我還不太確定換怎樣的方式表達,但我會探索——如果你們願意跟我一起——探索看待這一切的不同方式,從截然不同的維度來看。不是通常的「我和你」、「我們和他們」、「我的問題」、「他們的問題」、「怎樣結束這個,怎樣得到那個」、「怎樣變得更有智慧,更高貴」這樣的維度,而是一起來看看我們是否能從不同的維度觀察這一切現象。也許有些人會不習慣那個維度,到底有沒有不同的維度我們並不知道。我們可能會推測,我們可能會想像,但推測和想像並不是事實。因為我們只處理事實而不是推測,我想我們不但應當傾聽講者要說的內容,而且應當想辦法超越語言和解釋。這意味著你還必須十分留心,有十足的興趣,必須充分認識到一個我們很可能完全沒有接觸過的維度的意義,你得問:我能從那個維度看這個早晨嗎,不是用我的眼睛,而是用客觀的智慧、美和興趣的眼睛看?
不知道你們是否思考過空間。有空間就會有寂靜。不是指思想營造的空間,而是一個無邊無際的空間,一個不可衡量、不為思想所容的空間,一個實在難以想像的空間。因為人如果具有空間,真正的空間,有著深度、廣度和不可衡量的廣闊度、跟他的意識無關的空間——即不是思想的另一種形式,從一個中心出髮帶著自己的尺度膨脹自我——而是那種不是思想臆造的空間,如果有那樣的空間就會有絕對的寂靜。
過度擁擠的城市、噪音、人口爆炸,外部世界的限制越來越多,空間越來越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注意到這個山谷裡正聳立起新的建築,有越來越多的人、越來越多的汽車在污染空氣。外部世界的空間越來越少,你走在一個擁擠的城鎮的任何一條街道上,都會注意到這一點,特別在東部。在印度,你看到成千上萬人在擁擠的人行道上睡覺、生活。任何大城市也一樣,倫敦、紐約或不管哪個城市,幾乎沒有空間了。房子狹小,人們過得封閉、困窘,而沒有空間就會有暴力。我們在生態上、社會上沒有空間,我們的心也就沒有空間。我們沒有空間的現實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暴力。
我們在自己的心中營造的空間就是隔絕,一個圍繞我們自己的世界。請務必觀察你內心的這個現象,不只是因為講者正在談論它。我們的空間是一個隔絕和退縮的空間。我們不想再受傷,我們年輕時受過傷,留下了傷痕,於是我們退縮,我們抗拒,我們在自身以及我們喜歡或熱愛的那些事物周圍築起高牆,形成了一個非常有限的空間。這就像越過高牆窺視另一戶人家的花園,或窺視另一個人的心,但牆還在那裡,而那個世界的空間小得可憐。我們用那個狹小的、極其粗陋的空間行動、思考、戀愛、勞作,我們試圖用那個中心改變世界,參加這個或那個政黨。或者我們試圖用那個狹窄的貨艙找一個新的古魯,他會教我們最新的開悟方法。我們喋喋不休的頭腦裡塞滿了知識、謠言和觀點,幾乎毫無空間。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注意過這件事,但如果我們善於觀察,瞭解過周圍和內心的事情,而不只是一心賺錢,有一個銀行帳戶,有這個有那個,那就一定看到了我們擁有的空間是多麼微乎其微,我們的內心是多麼擁擠不堪。請留意你自己的內心。陷於那狹小的空間,陷於那抗拒、觀念和好鬥的厚厚高牆之內,我們與世隔絕,那要怎樣擁有真正不可衡量的空間呢?我們那天說過,思想是可衡量的,思想就是衡量。任何形式的自我提升都是可衡量的,顯然,自我提升就是最無情的隔絕。我們看到思想無法促成廣闊的空間,即其中有全然和徹底的寂靜的空間。思想帶不來寂靜,思想只能發展,慢慢進步,按比率達到它計劃的目標,那是可衡量的。思想營造的那個空間,不管是想像的,還是必需的,永遠進入不了那個擁有跟思想無關的空間的維度。幾百年來思想營造了一個非常有限、狹隘、隔絕的空間,由於那樣的隔絕,它造成了分裂。有分裂就會有民族、宗教、政治、人際關係的種種衝突。衝突是可衡量的——更少的衝突或更多的衝突等等。
那麼問題就是:思想怎樣能進入那個維度?還是思想永遠也進不去?我就是思想的結果。我的一切所作所為,合理的、不合理的、神經質的或受過高等教育的、科學的都建立在思想的基礎上。「我」就是那一切的結果,它在抗拒的高牆內擁有空間。心怎樣改變那個現狀並發現完全不同維度的東西?明白我的問題嗎?那兩者能共存嗎?蘊含無邊寂靜和廣闊空間的自由和思想用狹小空間築成的抗拒之牆。這兩者能共存嗎,能共同運行嗎?如果探究到非常深的層面,這曾是人類的宗教問題。我能緊抓渺小的自我,緊抓狹小的空間,緊抓累積的一切,緊抓知識、經驗、希望和快樂,進入一個兩者能共存的不同維度嗎?我想坐在上帝的右邊卻又想擺脫上帝!我想過具有無窮的歡愉、快樂和美的生活,我也想擁有不可衡量的喜悅,不會被思想所困的喜悅。我想要快樂和喜悅。我知道快樂的運作、需要和追求,它的所有恐懼、瑣碎、悲傷、憤怒和焦慮。我也知道喜悅是完全邀請不來的,是思想永遠捕捉不到的,如果思想真的捕捉到了,它就變成了快樂,於是老路子就開始了。那麼,我想兩樣都要——這個世界和另一個世界的東西。
我想這就是我們大部分人的問題,不是嗎?在此世過得快樂逍遙,何樂而不為?並且避免所有的痛苦、悲傷,因為我還知道其他的時刻,有著無法被染指、無法被敗壞的巨大喜悅的時刻。我兩樣都要,那就是我們在尋求的東西:扛著所有的重擔卻要尋求自由。我能靠意志完成嗎?還記得我們前幾天怎麼說意志的嗎?意志跟事實、跟「實然」沒有任何關係。但意志是慾望,即「我」的表達。不知為什麼,我們認為靠意志幫忙就能邂逅那個東西,所以我們對自己說,「我必須控制思想,我必須規範思想。」那個「我」說「我必須控制和規範思想」時,那是思想抽離出一個「我」,控制不同的思想。但那個「我」和「非我」仍然都是思想。我們認識到,思想即可衡量的、吵鬧的、喋喋不休的、無孔不入的東西;我們認識到思想營造的空間,就像追著自己的尾巴玩的小老鼠、小猴子。所以我們會問:思想要怎樣安靜下來?思想締造了一個充滿混亂、戰爭、民族分歧、宗教分歧的技術世界;思想導致了苦難、困惑和悲傷。思想就是時間,所以時間就是悲傷。如果你深入問題,就會看到這一切,不是通過聽另一個人的解說,而是通過觀察世界以及你自己的內心。
那麼問題來了:思想能徹底寂靜而只在必要時運作嗎——需要使用技術性知識的時候、上班的時候、談話的時候等等——其餘時間則徹底安靜?空間和寂靜越多,頭腦就能把知識用得越合理、越理智、越正常。否則知識本身就成了目的,並導致混亂。不要認同我,你必須自己看到這一點。思想,即記憶、知識、經驗和時間的反應,它是意識的內容,思想必須用知識運作,但只有存在空間和寂靜時——只有在那裡——思想才能用最高的智慧運作。
必須有廣闊的空間和寂靜,因為如果有那樣的空間和寂靜,美就來了,愛就出現了。不是人類拼湊出來的美,不是建築、掛毯、瓷器、繪畫或詩歌,不是那種意義上的美,是跟廣闊的空間和寂靜有關的。然而思想仍然必須活動,必須起作用。思想要是不活動就完了。所以那就是我們的問題——我正在把它變成問題,我們就可以一起探究,你和我就可以在這個問題中發現全新的東西。因為每次我們以不知的心探究,就能發現東西。但如果你帶著知道的心探究,就永遠也發現不了什麼,所以那就是我們要做的。思想能變得寂靜嗎?那個必須在知識的領域完整、徹底、客觀、明智地運作的思想能結束自己嗎?也就是說,思想,即過去、記憶、無數個昨天、所有的過去、所有的制約,可以全部結束嗎?那樣一來就會有寂靜,有空間,就會感受到非凡的維度。
我在問自己,你們跟我一起問:思想要怎樣結束,但不是扭曲,不是遁入想像的境界,不是變得更加偏執、神經質和茫然?那個用巨大的能量和精力運作的思想,怎樣能同時徹底不動?明白我的問題嗎?這是非常嚴肅的宗教人士思考的問題——真正的宗教人士,而不是那些屬於某個教派的人,那些建立在組織化的信仰和宣教之上的教派,那樣的人毫無宗教性可言。這兩種狀態可以一起運轉嗎,它們可以一起運行嗎——不是聯合,不是混在一起,而是一起運轉?只有思想不分裂成觀察者和被觀察者的情況下,它們才能一起運行。
你看,生活就是關係的運動,它在不斷地變動著。如果沒有思想者和思想之分,那個運動就可以自我持續,自由運行。也就是說,如果思想沒有把自身分裂成「我」和「非我」,比如觀察者和被觀察者、經驗者和被經驗者,那個運動就可以自我持續,因為那當中有分裂,因此就有衝突。如果思想看到了其中的真相,因此不再追求經驗,那它就在經驗了。你們現在不就在這麼做嗎?
我剛才說了,思想及其不斷累積的知識,是鮮活的東西,而不是僵死的,因此廣闊的空間可以跟思想一起運行。如果思想把自己抽離出來變成思考者、經驗者,引起了分裂和衝突,那麼那個經驗者、觀察者、思考者就成了過去,它是停滯的,因此就無法運行。心在此番檢查中發現,有思想的分裂,運行就沒有可能。有分裂,過去就會趁虛而入並變成停滯的、無法運行的中心。這個無法運行的中心可以改進,可以添加,但它是無法運行的狀態,因此就沒有自由的活動。
所以我問自己,也是問你們的下一個問題就是:思想看到這一點了嗎?或者視覺跟思想風馬牛不相及?我們看到了世界的分歧、民族分歧、宗教分歧、經濟分歧、社會分歧,如此等等。在分歧當中就有衝突,這一點是很清楚的。如果我的內心有分歧和分裂,就必然有衝突。我的內心被分為觀察者和被觀察者、思想者和思想、經驗者和經驗。那種區分就是思想造成的,它是過去的結果,我看到了其中的真相。那麼我的問題就是:思想看到這一點了嗎?還是某些其他因素看到了?那麼新的因素是智慧而不是思想?那麼思想跟智慧有什麼關係?明白我的問題嗎?我個人對此極感興趣,你們可以跟我一起思考,也可以拒絕。探究這個問題有非凡的意義。
思想造成了這一分裂:過去、現在、未來。思想就是時間。思想對自己說:我看到了內外的分裂,我看到這種分裂是導致衝突的因素。思想超越不了這一點,因此就說:我仍然停留在開始的地方,我仍然充滿衝突,因為思想說「我看到了分裂和衝突的真相。」那麼,思想真的看到了嗎?還是某個新的智慧因素看到了?如果看到這一點的是智慧,那智慧跟思想是什麼關係?智慧是個人的嗎?智慧是書本知識、邏輯、經驗的結果嗎?還是智慧就是從思想的分裂——思想造成的分裂中——解脫?在邏輯上看到那個真相,超越不了它,就跟它共處,不跟它搏鬥也不征服它。這當中就有智慧。
你看,我們在問:什麼是智慧?智慧可以培養嗎?智慧是天生的嗎?思想看到衝突以及諸如此類的真相了嗎?或者看到真相並與真相徹底安然共處是心的品質嗎?徹底寂靜,不千方百計超越它、打敗它、改變它,而是與真相徹底安然共處,那寂靜就是智慧。智慧不是思想,智慧就是這種寂靜,因此它跟個人完全無關。它不屬於任何團體、任何個人、任何種族、任何文化。
那麼我的心發現了一種寂靜,它不是思想、戒律、修煉以及諸如此類的恐怖之事拼湊而成的東西,它是一種洞見,看到了思想決不能超越它自身,因為思想就是過去的結果,過去起作用的地方必然造成分裂,因此必然造成衝突。我們能看到那一點並與之安然共處嗎?就像徹底與悲傷安然共處。如果某個你在乎、你照顧、你珍惜、你愛、你關心的人死了,你就會遭受孤獨、絕望和隔絕感的強烈衝擊,你周圍的一切都崩塌了。我們能與這樣的悲傷共處,而不尋求解釋、原因,不去想「為什麼是他走而不是我」嗎?徹底與悲傷安然共處就是智慧。那智慧就能在思想中運作,就能使用知識,而那知識和思想是不會造成分裂的。
那麼問題來了:你的心,它喋喋不休,有無盡的平庸,它困在一個陷阱中,掙扎、尋找、追隨古魯並奉行戒律——那樣的心要怎樣徹底靜止呢?
和諧就是靜止。身體、心靈和頭腦之間存在和諧——徹底的和諧,沒有混亂。那意味著身體必須不受強迫,不受頭腦的規範。如果它喜歡某種食物,或某種煙草、某種毒品以及那一類的興奮劑,被頭腦控制就是被迫的事情了。然而身體有它自己的智慧——如果它敏感、生氣勃勃、沒有被寵壞;身體有它自己的智慧。我們必須有那樣的身體,有生氣、有活力、不麻木的身體。我們還必須有心靈——不是興奮,不是多愁善感,不是情緒化,不是熱衷,而是一種圓滿、深刻、具有品質和活力的感覺。唯有愛存在的時候,才有那樣的心靈。我們還必須有一個空間廣闊的頭腦。那時就有和諧了。
那麼心要怎樣邂逅這樣的狀態?我肯定你們都在問這個問題,你坐在這兒的時候可能沒有嘀咕,但當你回到家裡,你走路的時候,你就會問:一個人怎樣才能身體、心靈、頭腦如此統一,沒有任何的扭曲、分別或分裂呢?你認為你怎樣才能擁有這樣的和諧?你看到了這當中的真相,不是嗎?你看到了其中的真相,即你的內心必須有徹底的和諧,你的頭腦、心靈和身體必須有徹底的和諧。這就像有一扇明亮的窗戶,沒有任何刮痕,沒有任何污點。於是,當你透過窗戶望出去,就能看清事物而沒有任何扭曲。你怎樣才能有那樣的狀態?
誰看到了這個真相?誰看到了必須有徹底的和諧?我們說過,有和諧就有寂靜。如果頭腦、心靈和有機體處於完全的和諧當中,就會有寂靜。但如果這三者之一變得扭曲了,那就會有噪音。誰看到了這個事實?你把它看做一個觀念,看做一個理論,看做你「應該有」的東西嗎?你要是這麼看,那都是頭腦的造作。你會說:告訴我必須修煉什麼體系才能達到這個目標,我會放棄,我會守戒,這一切都是頭腦的活動。但當你看到了其中的真相——真相,而不是「應該怎樣」——當你把那看做事實,那就是智慧看到了。因此智慧就會起作用並造就那樣的狀態。
思想跟時間有關,智慧跟時間無關。智慧是不可衡量的——不是科學家的智慧,不是技術專家的智慧,也不是家庭主婦、知識廣博者的智慧。那些人全都局限於思想和知識的領域。只有心徹底靜止時——它可以靜止的,你不需要修煉或控制,它可以徹底靜止下來——那時就會有和諧,就會有廣闊的空間和寂靜。唯有那時才存在不可衡量的境界。
提問者:我聽你的演講已經聽了五十年。你說過我們必須時時刻刻都在死去。現在這個說法在我看來比以前更真實。
克:我明白,先生。你必須聽講者說五十年,最後才明白他說的東西嗎?這需要時間嗎?還是你立即就看到了某些事情的美,因此它就在了?為什麼你和其他人要在這些事情上花時間?為什麼你們需要很多年才能明白一件非常簡單的事?它是非常簡單的,我保證。它只有在解釋時才變得複雜,但事實本身是非常簡單的。為什麼我們不能立即看到其中的簡單、真理和美?那樣的話,整個生命現象就改變了。為什麼?是因為我們深受制約嗎?如果你深受制約,你就無法立即看到那個制約了嗎?還是你必須像剝洋蔥一樣剝開制約,一層又一層?是因為我們懶惰、無聊、冷漠,被我們自己的問題困住了?如果你被一個問題困住了,這個問題並不是跟其他問題無關的,它們息息相關。如果你有一個問題,不管是性方面的問題、人際關係的問題,還是孤獨的問題,不管什麼問題,你要徹底結束它。可是你做不到,所以你才需要聽人演講聽個五十年!你會說看這些山峰要花五十年嗎?
提問者:我想瞭解一下哈達瑜伽。我認識很多練習它的人,但他們流露出的狀態顯然表明他們活在幻想中。
克:有人跟我講過哈達瑜伽,它的複雜體系早在三千年前就創立了。告訴我的那個人非常仔細地研究過它的來龍去脈。那時候,大地的統治者必須保持頭腦和思維的清晰,所以他們咀嚼來自喜馬拉雅山的某種葉子提神。隨著時間的流逝,那種植物滅絕了,所以他們不得不發明一種方法以保持人體系統中的各個腺體的健康和活力。於是他們發明了瑜伽體操來保持身體的健康,好讓頭腦保持活躍、清晰。練習某種體操,比如阿桑那斯(asanas)等等,確實能保持腺體的健康、活躍。他們還發現正確的呼吸也有幫助——不是有助於開悟,而是有助於保持頭腦、腦細胞得到足夠的氧氣供應,可以好好運作。然後所有的剝削者就跑過來了,他們宣揚:如果你練習這些瑜伽動作,就能擁有祥和寂靜的心。他們的寂靜是思想的寂靜,也就是腐敗和死亡。他們說:這麼做你就會喚醒各個中心,你就會體驗到開悟。我們的心當然非常急切,非常貪婪,想要更多體驗,想要比別人更好,更漂亮,想要有更棒的身體,於是我們就一頭栽進了那個陷阱。講者做各種體操,每天大概兩個小時。不要模仿他,你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要人有幻想,即思想的造作,不管做什麼,心永遠不會安靜、祥和,永遠不會擁有一種巨大的內在的美和滿足。
提問者:在這種和諧、合一的狀態中,如果頭腦以技術方式嚴格運作,那會有觀察者和被觀察者之分嗎?
克:我明白你問的是什麼。你怎麼想?如果有完全的和諧——真正的,不是幻想的和諧——如果身體、心靈和頭腦完全和諧、合一,如果有那樣的智慧,即和諧,如果那樣的智慧利用思想,會不會有觀察者和被觀察者之分呢?顯然不會。沒有和諧的時候才會有分裂,然後思想就臆造出「我」和「非我」之分、觀察者和被觀察者之分。這太簡單了。
提問者:你在第二次演講中說,不管我們是醒是睡都應該保持覺察。
克:你睡著的時候跟你醒著的時候一樣在覺察嗎?明白問題嗎?就是說,白天的時候我們或淺或深都會覺察到頭腦內部發生的一切。我們會覺察到思想的所有活動,分別、衝突、痛苦、孤獨、要求快樂、追求野心、貪婪、焦慮,我們覺察到這一切。如果你在白天能如此清醒地覺察,晚上的時候那樣的覺察會以做夢的形式繼續嗎?還是沒有夢只有覺察了?
請注意聽:你我在白天的時候覺察到思想的所有活動了嗎?誠實點兒,簡單點兒:你沒有。你的覺察是一段一段的。我的覺察維持了兩分鐘,接下來就是一大片空白,接著又覺察幾分鐘,或半小時後,我發現忘了覺察自己,然後恢復覺察。我們的覺察是斷開的,我們從來沒有持續不斷地覺察,但我們卻認為應該始終保持覺察。那麼,首先,覺察和覺察之間存在巨大的間隔,不是嗎?白天的時候,一會兒在覺察,一會兒又不在覺察了,一會兒又在覺察了,如此循環往復。哪個重要?持續不斷地覺察?還是一小會兒一小會兒地覺察?我們不在覺察的大段時間要怎麼辦?這三個問題,你覺得哪個重要?我知道哪個對我重要。我不會花心思覺察一小會兒,或想要持續不斷地覺察。我只關心我什麼時候不在覺察,什麼時候漫不經心。我說我很感興趣的是我為什麼會漫不經心以及我會怎麼處理那種漫不經心、那種不知不覺。那就是我的問題,而不是持續覺察。刻意持續覺察會讓你會發瘋的,除非你真的非常非常深地進入了覺察。因此我關心的問題是:為什麼我漫不經心?漫不經心的時候是怎樣的?
我知道我覺察的時候是怎樣的。我覺察的時候什麼事情也沒發生。我是活生生的,在活動、在生活,是生氣勃勃的,那種狀態當中什麼也不會發生,因為某些事情沒機會發生。如果我漫不經心、不知不覺,事情就來了。於是我就說了一些不真實的事情,於是我就緊張、焦慮、受困、掉入絕望裡。那麼為什麼會這樣?明白我的意思嗎?你正在那麼做嗎?還是你想要完全的覺察,你在嘗試、在練習時刻不失地覺察?
我看到自己不在覺察,我想看看那種不在覺察的狀態是怎樣的?覺察到自己不在覺察就是覺察。我在覺察的時候我知道,有覺察的時候,那是截然不同的;我不在覺察的時候我也知道,我變得緊張,手在抽搐,幹出種種蠢事。如果能注意到那種不知不覺,整個事情就結束了。如果不在覺察的時候我能覺察到自己不在覺察,不覺察的狀態隨後就結束了,因為那時我就不必掙扎,也不必說,「我必須時刻保持覺察,請告訴我覺察的方法,我必須練習」等等——變得越來越愚蠢。所以你看,如果不在覺察的時候我知道我不在覺察,那麼整個活動就改變了。
睡著的時候是怎樣的?你睡著的時候在覺察嗎?如果白天的時候你的覺察是片斷的,那麼你睡著的時候顯然也會那樣。但如果你不但覺察,而且還覺察自己的漫不經心,一種完全不同的活動就會產生。於是你睡著的時候就會有徹底平靜的覺察。心會覺察自己。我不會全部探究清楚,這不是神秘的事,不是非同尋常的事。你看,如果心在白天的時候處在深度覺察的狀態,那種深度覺察就會帶來睡著時絕對平靜的頭腦。你白天的時候觀察、覺察,要麼一段一段地覺察,要麼在覺察你自己的漫不經心,於是隨著你白天的經歷,等到睡覺時腦子已經確立了秩序。腦子需要秩序,就算是某種神經質的信仰、民族主義等等當中的秩序,但它在那些東西當中找到的秩序必然會導致混亂。但如果你白天的時候覺察,並覺察自己的不覺察,等一天結束的時候就會有秩序,晚上的時候腦子就不必再掙扎著實現秩序。因此腦子就開始放鬆下來,變得平靜。第二天早上,腦子就是極有活力的,而不是一個僵死的、腐敗的、麻木的東西。